城市里的十億“新窮人”

那么“豪侈”的糊口

“大要一個月以前，我下班坐電梯下樓，跟我一路進電梯的是個送快遞的小伙子。電梯關門的時辰他接了個德律風，因為要搬工具，他開了免提。德律風是他老家的女伴侶打過來的，講的是豫東方言。

兩人酬酢了幾句，女友俄然就說，xx成婚了，咱們啥時辰結？這顯然是她打來這通德律風的原因。小伙子神色立即就變了，說你著什么急？我這不天天攢錢呢嘛！等我攢夠了，就回家成婚。

話聊到這兒，一切都還挺正常的，無非也就是表達本身的嚴重情感。

成果電梯下了幾層，他女伴侶不知又說了句什么，這小伙子俄然就情感沖動了起來，說：‘你別看城里那些白領一個個像小我似的，穿的人模狗樣，其實狗xx不是，他們都是狗x！’，瞋目圓睜，滿臉青筋，給我嚇了一跳。

……

我沒再和那位在電梯里爆發的快遞員接觸，因為他的惡毒言語已經讓我感應不適。但后來，我問過一位與我相熟的外賣騎手小方，我的問題大要是：若是假設你對你天天辦事的白領感應不滿，那這個不滿的來由最有可能是什么？他想了想說，他不太理解為什么那些人明明賺的比本身多不了幾多，還過著那么‘豪侈’的糊口。

若是我沒猜錯的話，電梯里的快遞員的那次爆發，多幾多少也包含著如許的設法。

“明明賺著6000塊的月薪，卻背著兩萬塊錢的包；明明家里拿不出買房的首付，本身卻完全不存條目，過度‘妄想享樂’。”這即是一部門“新平易近工”眼中的白領形象。”

上面這段文字出自公家號“年夜蹦驢”的文章《快遞員與白領：兩種底層勞動力的都會保存游戲》。和吃瓜星球的李西瓜同志會商這篇文章的時辰，她提到了一個不雅點：

“那些白領固然收入和快遞員差不多，但家道遍及比快遞員們好上出格多……白領和藍領收入差不多，但背后的家庭本錢不是一個量級的。壁壘分明，所有人卻置若罔聞。”

若是從這個角度出發，似乎可以找出一些所謂的“快遞員”和“白領”之間的區別。按照李西瓜教員的說法，她接觸到的新媒體行業白領“幾乎都是教師、公事員、國企員工、常識分子家庭身世，純農人、農人工家庭的很是很是少”。在原生家庭布景上“白領”家底更優渥一些，不變有保障。若是我要彌補點什么，那就是“白領”家庭更能保障他們升學，在文化本錢上更優勝一些。

近況是，“在我曾經走訪過的、位于上海虹口虬江路的一個餓了么站點，有半年以上送餐履歷的外賣員每月一般可以有8k-10k的收入” ，“我身邊結業三到五年的通俗白領，除了法式員等少數行業的從業者，月收入大要也都大要盤桓在一萬元擺布”。既然工資差不多，甚至“快遞員”、“外賣員”收入比“白領”還高，那么“快遞員”、“外賣員”對白領的“豪侈”不滿，似乎可以理解為“既然大師賺錢差不多，為啥你活得比我輕易，比我瀟灑”？

然而這兩類人的區別，生怕得從消費社會的構建講起。

曩昔貧民的身份感化

在封建社會，貧民并不是什么太值得鄙夷的身份。《圣經》里說，“富人進入天堂，比駱駝穿過針眼還要艱難”，在基督教不雅念里面，還存在一個死后宿世界，此生人類的磨難要在天上贖回。是以，在現宿世，貧民的存在是天主的同情和公理的象征。在中國，士農工商的排位一向沒什么轉變，敷裕的商人往往是社會鄙夷鏈的末從頭至尾。更況且在東方和西方，身世的崇高比純真財富的富有要主要得多，無論這身世是來自宿世襲仍是科舉測驗。

然而，本錢本家兒義的成長扭轉了傳統的道德不雅念。按照宗教鼎新之后清教徒的設法，經由過程儉仆和辛勤工作來堆集財富是天主賜福的標記。到了18宿世紀末以來工業革命起頭，規律和賞罰手藝的完美，社會呈現了節制工業時代貧民的手段。

在工業革命期間，貧民的感化是廉價勞動力或至少最為勞動力預備隊。他們在肉體上被規訓，以從命原本在農業社會部存在的規律規范——時候表、封鎖空間、劃定動作等，為了讓工人從命規律，工場還會組織培訓，好比此刻在埃塞俄比亞開設的中資鞋廠，本地員工還得加入軍訓，用漢語唱廠歌。

對于那些不愿老誠懇實工作的貧民，以及年夜量掉業者，那時的思惟家也認為要用近似的方式進行規訓。不然若是按照中宿世紀那一套布施貧民的法子，貧民只會不竭繁衍，陷入貧苦的惡性輪回，甚至釀成社會不安靖身分。

好比英國對濟貧法的鼎新，就是把對貧民的布施限制在濟貧院內，以便可以或許嚴酷辦理貧民。在對貧民的辦理上，鼎新后的濟貧院分手夫老婆女，強迫勞動，并賜與此中的貧民以低于一般工場收入和糊口程度的待遇。

經由過程對貧民的規訓，工作倫理逐漸深切人心。它否認懶惰的權力，本家兒張由勞動收入撐持的糊口，非論何等悲涼都具有道德優勝性，而那些依靠布施而不是工資獲得自足的人，是懶惰的、不道德的，是社會蛀蟲。

這種工作倫理也沒有從根子上鄙夷貧民，而是鄙夷那些不肯意融入社會化年夜出產、不肯意自發接管工業社會規訓并當作為及格勞動力的貧民。這是需要年夜量廉價勞動力供給的社會化年夜出產初期相配套的道德不雅念，有助于差遣貧民們進入工場，并為本身的新身份感應驕傲。

一個近似的例子就是有中國人去非洲工作，往往對非洲人有“懶散”的印象，認為他們禁絕時、亂用錢、吊兒郎當。這就是工業社會規訓幾十年后的中國人對從未受過工業社會規訓，工作倫理稀薄的非洲人觀點。

消費社會的新貧民

但年夜工場的時代遲早會曩昔。

在歐美國度，這一過程都持續幾十年了，財產不竭從國內遷到當作本更低的海外，手藝前進也覆滅了一部門崗亭。第二財產的就業人數削減與第三財產的飛速成長，讓新一代人不得不插手學歷軍備競賽，拿著更高的學位，做著看似面子的“白領”工作。

但工作內容，正如《我的工作就是一坨狗屎》所說，根基上都是狗屎，工資程度增加速度也減慢了。

與此同時發生的就是工作倫理的消解。工作倫理中包含“規律性”的部門，如準時、同一著裝、動作尺度化、從命號令和連合等特征，其實很有利于工會的成長和工人活動的呈現，連合在工會帶領下的工人就是一支不成小覷的社會力量。然而，跟著第二財產就業崗亭在西方的流掉，作為一個整體的財產工人的實力被年夜幅減弱了，這也是新自由本家兒義政策得以奉行、沖擊工會和削減福利政策可以或許實施的根本。

這種對發財國度財產工人的覆滅，是幾乎不成逆的。按照在美國投資的曹德旺的說法，制造業回流美國不成能當作功，因為持久的去工業化，已經讓美國掉去了足夠擁有經驗的財產工人。

也不克不及說西方國度的工作倫理就完全消解失落了，看看創業空氣稠密的硅谷，就知道現在的新富人們是何等拼命地在工作。工尷尬刁難他們極有意義，但這不是年夜工業布景下的工人倫理，而是一種新的締造性倫理：他們相信本身在為拓展人類將來鴻溝而盡力工作。

然而對年夜部門做著狗屎工作的“白領”來說，天天的工作看不到意義安在，身心受到壓制，工作無法給他們帶來太多身份上的優勝性和意義感（同是狗屎工作，“白領”賺錢還真紛歧心猿意馬比“外賣員”多）。

既然工作上得不到優勝感和意義感，那就只能靠消費來獲得了。

消費文化就應運而生了，這種文化傳播鼓吹消費是人生當作功、歡愉和莊嚴的尺度。并且消費風標的目的是所謂“上層階層”導標的目的的，輕易接管消費文化的人，好比上文中過著“外賣員”眼中“豪侈”糊口的“白領”們，更傾標的目的于跟從上層階層的消費來裝點本身不如人意的糊口。其實外賣小哥說的話并不全錯，這些白領都在經由過程營造一種上層階層的空氣來知足本身不勝一擊的驕傲，并滿意洋洋地傳播鼓吹“我和你們紛歧樣”。

對于接管了消費文化的人來說，歡愉的糊口就是對消費機遇的把握，不克不及落于人后，最好是及鋒而試，不然就是出缺陷的消費者。然而消費底子不成能知足，本錢的邏輯需要鼓動勉勵人們不竭消費，并維持興旺的消費，于是不竭挑起消費欲望。

所有人都在誘惑你種草。

按照齊格蒙特·鮑曼的界說，在消費社會里，新貧民是“出缺陷的、有欠缺的、不完美的和先天不足的——換言之，就是籌辦不敷充實的——消費者”。按照這個界說，無論你有幾多錢，只要你的消費欲望戰勝了賺錢能力，你就是“新貧民”。你被消費誘惑到不得不從命這一系統，繼續工作以維持消費。就像之前上過的這張圖一樣，有車有房有娃杠桿上去了的中年人，固然可能比你賺得多，但更可能比你像個新貧民。

不外人的欲望怎么可能有鴻溝呢？身處消費社會的所有人豈不都當作了新貧民？

按照此刻網上對“財富自由”的焦炙水平看，怕還真是如斯。按照胡潤研究院的說法，本年一線城市的高凈值人群認為1.3億可以達到財富自由，二線城市的高凈值人群認為8000萬可以達到財富自由，三線城市的高凈值人群認為6000萬可以達到財富自由。在消費社會里，欲望會越來越年夜，不淪為最普遍意義上的“新貧民”根基上是不成能的。

排斥新貧民

對于“新貧民”來說，消費社會給了他們兩種賞罰：沒有錢的時候和社會排斥。

實際宿世界幾乎就是人世天堂一般，有著物質的極年夜豐碩。但前提是你要有錢，真正窮得不敢消費的人是不肯意收支年夜型消費場合的，他們甚至沒有正視那些琳瑯滿目標消費品牌的勇氣。他們的缺錢的閑暇時候顯得如斯漫長，以至于良多互聯網產物都是對準他們“不值錢”的時候的——收集小說、手游、抖音和快手等短視頻網站、甚至拼多多和趣頭條都是如斯。這些移動互聯網應用有的幫忙他們以近乎零當作本消磨時候，有的則想法子讓人感覺花點時候占點小廉價似乎也是不錯的。

而當你真的沉湎于收集宿世界時候太長的時辰，你就輕易被排斥在公共場所之外，因為公共場所良多都具有貿易用途，而你是個不敷格的消費者。

這還只是自愿的排斥，究竟結果某些宅男想到對于實際宿世界，仍是更喜好在網上自娛自樂。還有一種趕出公共空間則是用強硬手段把消費行為最不足的那批人硬生生趕出去。就在本文前面引用的這篇《快遞員與白領：兩種底層勞動力的都會保存游戲》里，就提到客歲底西紅門火警后海說神聊京整治租房亂象：

“順豐快遞員小周，原本住在天通苑的一間地下室里。這間地下室是被一家東海說神聊人承包起來的，內部進行了裝修和隔絕距離，固然沒有窗戶，但每個隔絕距離都是一個自力的私家空間，小周的房間比力年夜，月租是每個月900元。在后來的清退步履中，小周的地下室被檢查，他不得不搬到統一個小區樓上的隔絕距離房中，月租釀成了1500塊錢一個月，盡管如斯，他的房間仍然是浩繁隔絕距離間中最差的、沒有窗戶的‘暗間’。”

文中的“順豐快遞員小周”，論工資可能比不少白領都高，但他們這個群體更愿意盡量壓縮消費開支，在住房上也是如斯。成果就是整治租房亂象時，率先受到沖擊的就是他們，相對來說白領因為更舍得支出高房租而沒有被清退。

當然，白領能喘口吻的時候也不長，比及本年8月份，房租的普漲讓他們的房租占收入的比例從30%擺布漲到了40%擺布，這也半斤八兩于把部門不舍得消費的白領變相從公共場所中擠出了。在一系列操作后，2017年，海說神聊京常住生齒為2170.7萬，比上年削減2.2萬人，這是近二十年以來，海說神聊京常住生齒初次呈現下降。

另一種社會排斥則更復雜，它存在于新貧民之間，尤其是身份和收入不同不年夜的新貧民之間。因為他們都但愿經由過程消費成立本身的怪異性和優勝感，又沒有那么多錢支撐得起本身的怪異性和優勝感，最終只能淪為小圈子抱團取暖進犯他人的風趣戲。

純真一個手機，用蘋果的、用三星的、用華為的、用小米的、用Oppo的就能互相瞧不起，在各年夜論壇吵個天昏地暗。若是再牽扯到性別等其他身分，那就更熱鬧了，好比網上傳播的“阿里法式員穿特步相親被拒絕”、“我可以踩在AJ上親你嗎？”的梗被炒熱，就是消費不雅念分歧的人發生了隔膜甚至矛盾沖突，以性別矛盾為表象爆發出來。

在事事講究消費的今天，就不要幻想男女青年頭次碰頭會問“聲樂分幾種唱法”這種純粹的問題了。

所以在前文提到的外賣員的疑問“為什么那些人明明賺的比本身多不了幾多，還過著那么‘豪侈’的糊口”，也就瓜熟蒂落了——在一些消費意愿更強的新貧民依靠消費來建構鄙夷關系的同時，消費意愿更弱的新貧民也會發生反標的目的的迷惑甚至鄙夷。

兩種人的將來

最開首的兩類人，所謂的“白領”和“外賣員”，區別也不外是消費意愿強的新貧民和消費意愿弱的新貧民而已。按照李西瓜同志的說法，“白領”消費意愿強，仍是因為他們背后的怙恃家底厚。

若是要我換一種角度來看，《快遞員與白領：兩種底層勞動力的都會保存游戲》中在電梯里破口年夜罵的“外賣員”，他本身應該也是清晰海說神聊京不是屬于他的公共空間的，屬于他的公共空間是老家，那邊還有女伴侶等著他歸去成婚。他的策略是連結在海說神聊京這個公共空間的消費缺掉狀況，把消費留到老家進行，以維持他在老家這個公共空間的存在。他老家消費的項目怕是不多，他最年夜的消費開支估量就是成婚了，在德律風里也聽得出他被催促成婚的拮據。而他顯然對于“白領”在海說神聊京這個公共空間里年夜刷存在感很是不滿，就在電梯里對“白領”破口年夜罵。

至于“白領”，對不起，此刻海說神聊京不少“白領”對于將來的規劃是很蒼茫的，他們不知道本身還會在海說神聊京待多久，也不知道分開海說神聊京后他們能去哪里。飄在海說神聊京的日子里很長時候選擇獨身，即使成婚也不肯生孩子，持久困在房租不竭上漲的單間里，不敢呈現在公共空間，空虛寂寞的時辰年夜多養了只貓。

當然貓也未必是每小我都養得起的，命運欠好的話吃得比人還貴。

在《駱駝祥子》里，古早海說神聊漂，勤懇的祥子買了人力車被軍閥搶走后一無所有，懶惰的祥子混吃等死照樣一無所有。同樣的，有規劃的“外賣員”回抵家鄉，多年攢下的錢仍是會被親事洗劫一空。這年初在小處所找個媳配偶越來越不輕易了，彩禮獅子年夜啟齒太常見了。

而“白領”胡里胡涂到了中年會怎么樣？生怕終局也不樂不雅，如果能回家鄉，他們早就歸去了。究竟結果消費社會的方針，就是讓你赤條條地來，赤條條地走，全數生命奉獻給社會扶植啊，看看美國可憐的儲蓄率你就大白了。

大要一年前，我在《人平易近日報》官方微信公家號上看了一篇“寒門出貴子”的文章，前半部門寫著年夜城市奮斗的一對貧窮情侶若何在消費本家兒義泛濫的今天在年夜學連結愛情狀況，兩邊又是校外打工、又是省吃儉用，受的苦都挺多，看得讓人心疼。我想，這個翻身的難度太年夜，然而官方微信公家號又不得不在最后正能量，那該怎么辦呢？成果拉到下面，發現阿誰貧民家男孩結業后外派到非洲，賺了外派的年夜錢，回來風風光光迎娶了女孩。

看到這里，我一拍年夜腿，這位筆桿子居然把“若何在消費社會獲得消費能力”和“一帶一路”連系了起來！

只不外，你這濃眉年夜眼的，也玩起機械降神了？

本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