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醫仍是那個中醫,但宿世界變了。固然也有中醫醫生愿意接管現代科學,卻有不切現實的幻想。
有的伴侶是微信上也找不到的。這不,我與一位中學同窗掉聯40多年了,比來竟不測在電梯里趕上,我們居然在統一座樓里當了六年的鄰人而不相聞。面臨小時無話不說的老友,我們沖動得表情爆棚,滿肚子的話終于找到傾吐對象了,并且這些都是些網上不敢說的話題!好比中醫、轉基因和量子力學之類。有良多次,我們午睡后在小區門口的咖啡館一向聊到天黑,才興猶未盡各回各家。但這么聊底子不外癮,我們就互加了微信,經常一來一去筆談到凌晨,弄得我們太太的眼神都怪怪的。
這位同窗叫李一凡,我倆那時都是班里進修尖子。昔時各類測驗的時辰我倆遠遠地坐在教室的雙方,卷子發下來后我們經常會扭頭子光一對,狡詐地笑笑。正所謂題難我樂,題不難怎能盡顯我們的英雄本色?鄙夷一下拼命做題不睡覺的同窗。但高考時我倆的自愿卻完全分歧,我崇尚墨客意氣,選了文科。而一凡是中醫宿世家,承奉救百姓于水火的平民精力,就上了全國頂尖的中醫大學。
其實他高考分數遠高于海說神聊大-協和班的登科線,上中醫大學其實有點可惜,可是他和家長頂住教員校方甚至區教育局的壓力,對峙三個自愿都報統一個黌舍。想想校方也挺可憐的,區重點高中出個狀元也不輕易,那時工資低,帶領騎自行車上班,也沒啥敗北收入,幾塊錢獎金也是很值錢的。從高一路就跟著我們的班本家兒任到我們高考完的時辰頭發都白了,師如慈母,為他報自愿的事在他家里苦勸了幾個小時。最后他爺爺說了一句:“培育一千個好西醫輕易,可培育一個好中醫難啊!”教員聞聲打住,拍拍一凡肩膀就告辭了,眼淚在眼睛里往返轉。我看著心酸,追著教員撫慰了一路。
可班里同窗照樣少年青狂,說我倆是魯迅的青年時代和中年時代。但一凡這種選擇同窗們都很認同。他小時家在農村,最欽佩的就是懸壺濟宿世的爺爺。幾百年來,他家本身采藥本身炮制,男丁都背個藥箱走村串戶為鄉平易近濟急。一凡從小就喜好背藥箱跟爺爺出診,多次親目睹證已經“死去”的人被爺爺用針灸救活,又喝幾副湯藥后就能下地干活的奇詭。村平易近們口口相傳,誰多享了幾多年陽壽,一筆一筆清清晰楚。
鬧“文革”那會兒,一凡爺爺被剃了陰陽頭,到村里各家各戶掏糞。可一碰上翻白眼的急病號,村平易近仍是打躬作揖地來請,爺爺也照樣背著藥箱曩昔,搓搓手上的糞嘎巴就給人評脈,扎“內關”“涌泉”,再用小壺熬藥灌下去。村民氣里也有桿秤,村里造反派把家里木箱窗框都當“四舊”砸了,可唯獨沒動堂屋里有百多個抽屜的藥柜(圖1)。那時節,農村對“地富反壞右”出格殘酷,被游街吊打甚至生坑的都有,可方圓百里的中醫宿世家都熬過來了,沒有死了人的。這也合適汗青,千百年來無論是官兵仍是亂黨、“胡子”都是不綁郎中的。

圖1 傳統的中藥柜,每個抽屜里有幾格,分放幾味經常組合利用的中藥
一凡上大學時一如往常地優異,和西醫專業的學生一路上課也成就拔尖。結業后,一凡在京城一家有名的病院出門診,天天接診無數。起頭的時辰右手摸脈的指頭經常抽筋,必需在套袖里放瓶熱水捂著,幾個月后才慢慢習慣。他的號被黃牛炒當作天價,診室里天天人擠人,恨不得都貼身圍著他。他生成氣場強,不單對四周高分貝的嘈雜聽而不聞,還能剎時讓對坐的患者也恬靜下來,細聲細氣地一問一答。多年來,他連吃飯的時辰也不得平和平靜,經常要放下筷子賜顧幫襯關系戶介紹的患者。固然他的私家手機號是秘密,可每次響鈴都長短接不成的主要人物,只好經常皺著眉頭不厭其煩地回覆那些讓人啼笑皆非的弱智問題。
幾十年后,他也忙到了退休。病院返聘他的每周三個上午,他照樣被圍得水泄不通。一凡的一位教員更是鞠躬盡瘁,都快釀成植物人了還對峙天天上班。說也怪,那教員日常平凡各類病痛纏身,措辭媒介不搭后語的,可一到患者面前就完全變了小我,眼睛也有神了,評脈的手也出格柔和。寫藥方的時辰仍是龍飛鳳舞十幾味藥一筆寫當作,君臣佐使一絲不茍,幾毛錢的圓珠筆也能寫出個書法(圖2)。可以說,中醫已經完全融進了他的生命,幾十年來煉得爐火純青,讓泛泛病病殃殃的一小我,一出診就打開另一套系統,是之謂“中醫之魂”。

圖2 我就把我能認出來的寫下來吧:地骨皮、蘆根、生地、五味子、石膏(旁邊的是續斷仍是其他?沒認出來)、牛蒡子、半枝蓮、蒲公英、酸棗仁、紫花地丁、地膚子 黃?、白芨、山藥、遠志、苦參
對于我一貫鄙夷中醫的立場,一凡暗示可以或許理解。他也恨中醫圈里那些“吃中醫飯,砸中醫鍋”的家伙。說他們打中醫燈號謀私利,為發家不吝廢弛中醫形象,就像黨內敗北分子一樣。電視里那些攝生專家,啟齒就是“哈佛博士研究證實”,然后大講黃帝內經各類理論,滿口跑火車。每年諾貝爾獎一下來,這類專家的“科普”出格多,前幾年仍是什么細胞凋亡詮釋了中醫的陰陽理論,本年就有生物節律暗合子午流注,什么時辰吃什么藥入什么經絡都是“諾貝爾獎級”的事理。甭管什么患者,不管是腦梗癌癥仍是慢阻肺,專家們都說是氣血不通,吃他賣的那個“補陰”的藥必定有用。可是你要跟這專家細究,他又說那藥長短處方藥或保健品,國度劃定不克不及寫療效的。若是碰到求診的,他們又說我是攝生專家,不看病,而按中醫理論,人要治“未病”,意思是你沒病的時辰我們這些專家最有效,有了病最好仍是去正規病院。
這些專家還個個都有個啥學位,必定比那些只會開綠豆湯的平易近間巨匠高超,所以工商部分一時找也不到個整頓的來由。并且電視臺還得靠這類節目撐個收視率,總不克不及一天到晚都是選秀節目吧。當然不成否定,這類專家存在的本家兒要原因是出格受群眾接待。一凡抬眼看看周圍,壓低聲音說:“咱們小區里晚上跳舞的大媽就出格信這套。”
普遍存在的事物總有合理的處所,那么多人排著隊交智商稅,怎能不被這些無良專家笑納?只可惜毀了那么多人的肝和腎了!一凡用手扶扶眼鏡說:“良多中藥有肝毒腎毒,吃多了導致肝衰竭、腎衰竭。宿世界規模內,包羅日本南韓臺灣大陸,吃中藥導致透析換肝換腎的例子良多。”說到這我就不睬解了:“你們家是中醫宿世家,幾千幾百年的經驗堆集,就不知道別用那些有毒的中藥?”
面臨這么鋒利的問題,他不單不末路,反而慢條斯理地說:“問題是中醫沒變,但宿世界變了。”“我爺爺小時辰,人都是病得要死,躺在炕上捯不上氣時才請師長教師來瞧瞧,喝幾副湯藥救命。可此刻的人呢? 吃飽沒事就要攝生,有前提的天天想喝中藥調度。中藥本是救命用的,毒有毒的事理,好比能刺激身體的應激能力,在關頭時幫人渡過原本過不去的坎,平生喝幾回中藥毒性并不較著。而現今是本錢社會,原本是救命用的中醫釀成了一個龐大的貿易系統,滿街宣傳的是中藥‘純自然’‘沒毒性’。最坑人的是那些藥膳、藥酒,用食物的噴鼻、酒精的醇袒護了藥湯的苦。這苦味原本是生物進食的自然警告,被袒護后就輕易過量攝入,跨越內臟代謝和分泌的極限。”
社會還有一個龐大的轉變是人的壽命越來越長,幾萬年來人類的平均壽命只有30歲擺布,限制人壽命的本家兒要身分是營養不良、流行癥、外傷傳染和嬰幼兒滅亡。而現代人的壽命已經達到70-80歲,治療的需求也轉化為心血管病、代謝病(肥胖和二型糖尿病)、癌癥和老年掉智。這么龐大的社會轉變讓固守幾百年前經驗的中醫來應對也確實勉為其難。但越是與現代社會脫節,就越讓騙子有利可圖,越能讓包治百病的攝生專家有市場。
一凡說到這兒,表情起頭升沉,透過微信我都能感觸感染到。“我們中醫本身得爭氣,別讓人揪著我們的短處不放。我很多多少同事堅稱本身是中醫的苦守者,死報著幾百年前的書一字一句不改,堅信里面有現代人不睬解的奧秘。這種自傲要不得啊,幾百年前的理念那時再進步前輩,到今天也會過時的。為啥不克不及開放一點,學點數學、物理,用現代科學的目光來成長中醫的理論和實踐?”
不外也有另一種極端,有的中醫固然愿意接管現代科學,卻有不切現實的幻想。“ 我有的同事聽了關于量子糾纏的科普,興奮得兩眼放光,說受了那么多年窩囊氣,總算找到一個能詮釋中醫的理論了!”在這些同事看來,量子力學是正統科學,何況做陳述的是正宗科學家,都是院士,說的還有錯嗎? 一凡只好跟興奮的同事強調:“他們那些科普,你們文科小白聽了也就多知道幾個名詞。作為中醫專業人士,該懂得量子和中醫隔著幾個條理。能詮釋中醫的理論多了,可咱們業內的人要沉著,必然要等量子糾纏和中醫某個現象有確實聯系之后再投入本身的人生,不然把科學幻想當當作事實,會華侈了本身研究芳華的。”
一凡還給我講了幾個更離譜的例子,讓我三更笑出了豬哼哼。我把這些實例寫下來的時辰,一凡給我刪得幾乎連不當作句子了,究竟結果都是真人真事,曝光了今后還混不混了?可有個實例讓我其實愛入骨髓,他刪了我又寫回來了,只是隱去了真名。
他說,有人搞“內丹”的研究,認為“內丹就是一個高能量的氣團。中醫范疇中講人的真氣,內丹就是真氣構成的一個團,能量比力高。”這句話的弊端在哪呢? 是“能量”這個詞。
說到這,一凡提高嗓音:“內丹和真氣的本色咱們不清晰,可是您別玷辱“能量”這個界說明白,清清白白的詞好不? 內丹一被界說當作能量,馬上就脫失落了神秘的光環。道士煉內丹,顛末長時候筑基、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煉虛得道,這么復雜的過程,僅用能量增高來詮釋,不就落進了錢學森搞特異功能的俗套?”
“那你說中醫應該如何研究?”我問。
一凡說他本身是搞臨床的,不搞根本研究。中醫臨床有那么多有特色光鮮的工具可做,為啥不克不及操縱現代科學的東西來發揚光大?
“你舉個栗子?”
“其實事理大師都懂,中醫垂青人的整體,而現代醫學受天然科學的影響,把患者簡化為病,把病簡化當作細菌、病毒、激素、卵白,再進一步還原當作基因和表不雅遺傳。這樣‘患者’這個整體概念就恍惚了。可是疾病的痊愈本家兒要靠的是人自身的能力,這點誰都贊成。近年來現代醫學也在鼎力倡導整體不雅,可是現實手段并不多,遠不如中醫豐碩。”
“你是說以小我為中間的醫學(personalized medicine)?”
“對。其實這也是你們黌舍醫學院的教育理念,‘賜顧幫襯整小我’(cura peronalis)。中醫的精髓就在這。你看是不是比哈佛、耶魯的校訓,什么真理啦(Veritas),光亮和真理啦(Lux et veritas)更有情面味?校訓都是幾百年前形當作的,那時學術說話是拉丁文,所以校訓都文縐縐的。到了今天互聯網宿世紀,真理與光亮已經釀成大白話。可是把人作為一個整體來理解,現代醫學做的還遠遠不敷,而中醫在這方面是有優勢的。這么看來貴校對醫學生的培育理念直到今天還有光鮮的意義。”
聽到這里,我的心弦咚的一聲被人撥動,心想這小子在中醫界混了多年真是紛歧樣,連拍個馬屁還要斯文得不露神色(圖3,欠好意思,是硬廣)。

圖3 喬治城大學醫學院的醫學理念,并被拓展到醫患關系和師生關系。大意為,要賜顧幫襯(教育)整小我,理解并尊敬每個患者(學生)的個性化的需求,考慮他們怪異的狀況和掛念,并認同每小我都有并世無雙的長處和看法。
那具體怎么做呢?“具體有良多方面,包羅快速成立醫患信賴關系(rapport),領會病人整體狀況,干涉干與手段的優化,醫療系統構建等等良多方面,都可以闡揚中醫的優勢。人在生病的時辰,最需要有人關心。大夫的關心是令媛難買的,勝過良多高價的過度診斷和過度治療。”一凡說得很對,在現代手藝的撐持下,中醫可以最大限度地實現人道化醫療。“望聞問切”這些經典的中醫診斷手段,固然不如心電血壓CT來得直接,倒是與患者高度互動的,給患者帶來撫慰。相反,一聲不吭的大夫和冷冰冰的現代儀器往往帶來焦炙。為領會除焦炙又發生了過度醫療。說到這,一凡感傷萬分,“遍及看來,宿世界列國的醫保都是又貴又差的。而中國在這方面比別國還掉隊,可是我們社會老齡化的速度卻一點也不慢。面臨泰山壓頂般的社會問題,中醫的良多理念是完全領先的。”
我傳聞一凡正在按照他的理念扶植一所超等病院。據說患者一來就頓時就有工作人員迎上去:先是戴上一個布帶手環(身份標記),一個戒指(血氧、脈搏檢測),一個套袖(血壓計),再拿出個紅外體溫計對著耳朵眼“嘀”的一聲測個別溫,然后才從患者或家眷手里接過身份證或就診卡掃描一下,這樣不到一分鐘就完當作了掛號手續和入院生命體征查抄。同時所有資料上傳到頂樓的數據庫,立即被“簡單人工智能”進行品級排序。病人還沒走過本家兒樓的大廳,病歷的體檢概要部門已經寫好了,就連與就診卡相連的既往病史都囊括在內。對危沉痾人,會頓時有巡回大夫過來存眷。品級低些的,好比發燒、痛苦悲傷或創傷的患者,也能包管在5分鐘內獲得照看。
“這么做必然很貴吧?”“不貴,” 一凡說,“這么做現實上很廉價,正如幾十年前,坐火車軟臥、坐飛機都是老蒼生不可思議的豪侈,而今天,全平易近都能坐飛機卻并沒有給社會帶來不勝的承擔,反而有用地拉動了內需。我們充實操縱了收集和數據庫手藝和初級人工智能,初步實現了中醫‘照看好每小我’(Cura peronalis)的理念。”
“哇,”我聽了難免標的目的往起來,“真想去看看這所病院。”但一凡輕輕嘆了一口吻:“這病院都構思好了,只是還沒建起來。今朝國人對醫療消費的熱情很高,傷風都要上病院。日門診量上萬,住院床位上萬的超等病院已經有十幾所了。這是宿世界并世無雙的現象。在這種高流量的情況下,操縱中醫的理念改善醫患關系,操縱手藝降低當作本是大有可為的。”一凡頓了頓又說:“你看那套袖、戒指、手環都是無線藍牙裝配,血壓計血氧儀啥的手藝早已當作熟,用的是低端芯片,需要傳輸的數據量其實很小,還不到廉價的無線耳機的代價。只要一普及,一多量鄉鎮企業都有活干了。呀,措辭天都快亮了。咱們今后再聊吧。”“必然,必然,可萬萬別讓你的好設法逗留在愚人節故事的階段!”
撰文 | 吳建永(美國喬治城大學神經科學系傳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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