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真有歧視性的四等人制度嗎？

“元朝統治帶有一些消極掉隊的身分，凸起表示在蒙古貴族實施平易近族歧視和榨取政策，把各族人分為四等。以達到分而治之的目標。第一類是蒙前人，地位最高。第二類是色目人，包羅西夏人、回回人和畏兀爾人等；第三等是漢人……第四等是南人……”

每一個在中國接管中學汗青教育的八〇后對以上這段話都不會目生。“元朝平易近族地位極不服等，四等人的軌制歧視不亞于印度種姓，蒙前人隨意逼迫漢人”幾乎是全平易近常識。在中國知網的學術論文庫中，還有專門闡述四等人軌制的碩士論文。

▍教科書中的元代篇幅遍及不長，卻在顯要位置凸起 “四等人制”這種令人不快的平易近族歧視內容，給幾代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圖為海說神聊師大版初中汗青教科書）

奇異的是，“四等人制”并不見于《元典章》等官方軌制文件中，元朝相關法令也從未說起。對此，有人詮釋為“固然還沒有發現有史料記錄元代明白實施四等人制的法令，可是這種政策反映在一系列不服等的政策和劃定中”。

“四等人制”真的存在過嗎？元朝的平易近族劃分事實是如何的？

蒙前人也是色目人

蒙古征服華夏后，因為鐵蹄廣泛歐亞，裹挾各族生齒浩繁，戶籍辦理出格強調平易近族分類，這簡直是事實。但戶籍中的平易近族分類往往比力紊亂，常呈現各類爭議。

盡管如斯，在那時的處所志中卻從沒呈現過人分四等的陳跡。如元當作宗盛德八年當作書的《盛德南海志》中，戶籍按照是否從事宗教勾當劃分為通俗戶和僧道戶，通俗戶中再按平易近族來歷分為南人戶和海說神聊人戶。

▍《盛德南海志》中的戶口平易近族分類

編纂時候較《盛德南海志》稍晚的《至正金陵新志》和《志順鎮江志》中，有更具體的戶口平易近族類別劃分。此中同樣都把通俗平易近戶分為南人戶（土著）和海說神聊人戶（僑寓）兩大類，海說神聊人戶中再細分具體平易近族。奇異的是，在《志順鎮江志》中，沒有色目人的類別，與漢人并列的是蒙古、畏兀兒、回回等具體平易近族分類。

▍《至順鎮江志》中的戶口平易近族分類

更奇異的是，在蒙古語史猜中，可以找到與蒙古（達達）、漢人（漢兒）、南人（蠻子）相對應的蒙古詞，唯獨找不到“色目人”和與之對應的蒙古詞，也不見把畏兀兒、欽察等各個分歧平易近族總括起來的記述。此外，拉施特《史集》、馬可波羅《觀光記》等非漢語史料也都沒有有關“色目人”的記實。

中國人對“色目人”的領會根基來自中學汗青教科書的詮釋，即被蒙古征服的西域少數平易近族。但考據詞源會發現，“色目人”是一個純粹的漢語詞匯，本意是各色名目，元代以前多被用來指代“姓氏稀少者”。

元代進入華夏的外族浩繁，該詞逐漸被漢人用來指稱蒙前人和“漢人”之外的西海說神聊、西域甚至歐洲的諸多平易近族，但在《至正金陵新志》中，連“國族”蒙前人都被劃歸色目。《元典章》中，也有官員會商后認為“除漢兒高麗蠻子人外俱色目人”的記錄。

▍《至正金陵新志》中的戶口平易近族分類

▍元人陶宗儀的《輟耕錄》卷一所載“氏族”條中的色目人分類，高達三十一種。蒙前人的分類更為驚人，竟有七十二種之多

元代的戶籍種類出格復雜，如平易近族戶與職業戶竟能并列，與游牧平易近族特別的人身憑借關系有很大關系。平易近族戶籍的劃分本家兒要用于分辨歸附的先后和政治上的親疏遠近。而諸多職業戶籍則是為了知足巨細領本家兒們在糊口、娛樂等各類需求而設立，那時的戶籍中甚至還呈現了捕鷹房平易近戶、葡萄戶、姜戶、藤花戶——明朝建國皇帝朱元璋的祖上，就是句容淘金戶。

固然平易近族劃分紊亂曖昧，但那時確實存在普遍的社會不服等。只是，這種不服等與平易近族關系不大，更多的是元代特別的“根腳”文化造當作的。

歧視源自根腳

所謂根腳，大意就是今天人們常說的“布景”，元末明初衡量的《庚申外史》就提到：“元朝之法，取士用人，惟論根腳”。“根腳人”可以等同于今天的“二代”。元代仕進本家兒要有三種路子：根腳、為吏、習儒。為吏習儒晉升，往往充其量只能做到中級手藝權要，而官要做大，全看根腳。

▍《庚申外史》為記錄元順帝妥歡貼睦爾期間（1333～1368）史事的紀年體史乘，其對元末弊政多有揭露

蒙元開國，出力最多的無疑是海說神聊人，按照打全國坐全國的傳統，所屬平易近族政治地位加倍優勝。而此中不乏漢人，如較早歸附蒙古，于崖山海戰覆滅南宋政權的張弘范、張珪父子后來都做到高官，就是 “大根腳”軌制的福蔭。而在人員比例上，蒙古、色目標根腳比“漢兒”、“蠻子”大良多，后者政治上處于晦氣地位合適邏輯。

學界關于元朝歧視漢人經常用到的一條論據，是《元典章》中劃定“若有蒙前人毆打漢兒人，不得還報……于地點訟事赴訴”。但引證該條條目的學者大多沒有注重上下文，現實上這里大多蒙前人指的是由禁衛軍轉化為特權集團的怯薛歹。

▍怯薛歹即宿衛親軍，后來成長為宮廷軍事權要集團﹐元代權要階級的焦點部門之一

怯薛歹是“根腳人”的代表，一度當作為元代高級軍政官員的本家兒要來歷之一。蒙元初期朝廷就有意舉高怯薛歹的政治地位，劃定即使是蒙古千戶與怯薛爭斗，也要治千戶的罪。

并且，怯薛歹中不僅有蒙前人，還有其他平易近族，包羅漢人，此中不乏累宿世高官者。不外因為歸附時候的先后問題，漢人在怯薛中的“根腳”遍及不大，當不了太大的官，但即便如斯，所有出仕的怯薛歹中漢人仍達 40%以上。

所謂各平易近族政治介入機遇的不服等，概況看是平易近族歧視，現實是布景根底的不同。漢人遍及埋怨的是“內海說神聊國而外中國”、“內海說神聊人而外南人”，說的是政治介入表里有別，而不是平易近族地位的凹凸。

在某些特定環境下，平易近族歧視或多或少仍是存在，如《元典章》中“斗殺”一條劃定：蒙前人扎死漢人的，本家兒刑為杖責五十七，附加刑為征燒埋銀；而漢人毆死蒙前人的，本家兒刑為死刑，附加刑為首犯充公家產、其余征燒埋銀。但對“斗殺”刑責的區別看待出自特定的社會布景——那時常呈現漢人聚眾圍攻蒙前人的環境。何況《元典章》中將殺人罪分為“過掉殺、劫殺、謀殺、故殺、戲殺、誤殺、斗殺、殺死親屬、奴仆殺本家兒”九種，只有“斗殺”一種蒙漢刑責分歧。

既然，“四等人制”于史無征，那為什么今天它人人皆知？

誰發現了“四等人”

除了元代史料，就連明初士人的著作也從未說起“四等人制”。現實上，元末明初士人的平易近族意識半斤八兩稀薄，并無太多“夷夏之別”或“平易近族大義”的不雅念。因為元末理學當作為官方意識形態，使得常識分子可以或許介入政治，是以甚至有大量元代“南人”以遺平易近自居，呈現了元明之際終生不仕甚至自殺殉國的怪相。據桂棲鵬《元代進士在元末農人戰爭中的動標的目的》統計，自至正十一年元末兵亂到至正二十八年元朝衰亡，有史可查的殉元進士竟有 42 人之多。

▍歙縣鄭村鄭氏宗祠，初為紀念元末明初理學家鄭玉，鄭玉身為“南人”，卻為元朝守節，為遁藏明朝招募，自殺殉國

不外，因為根腳軌制，元朝大部門期間選官用人時都表示出較著的平易近族傾標的目的性，一些漢族士人也常發牢騷，如那時的文言筆記小說集《草木子》就有“內海說神聊國而外中國”的埋怨。

清末魏源在《元史新編》也提到了這一現象，但本意是為了祛魅。他認為，明代的人認為元朝從立國之初起頭，在行政用人上就有平易近族成見，重用蒙古和色目人，不放在眼里南人漢人，這是不合錯誤的，現實最早是沒有這種現象的，成見的形當作是從元中葉今后起頭的。魏源固然是從批判的角度來論述，卻無意中又添加了細節，把海說神聊人、南人的二分法，細化為蒙古、色目、南人，這就是“四等人制”有據可查的雛形“三等人制”。

無論是“二等人”仍是“三等人”的劃分，埋怨的都是宦途受挫的常識分子，反映的只是朝廷的用人取標的目的，沒有提到各平易近族整體有何不服等。魏源之后，明治維新后受西方平易近族本家兒義思潮影響的日本漢學家又對這一概念做了加工——1916 年，日本蒙元史學家箭內亙在《元代社會的三個階層》中，初次真正提出元代實施“三等人軌制”，他認為蒙元社會嚴酷分為蒙古、色目、漢人三個平易近族階層，互相之間界域分明，如同印度的種姓軌制一般。

▍日本蒙元史學家箭內亙的《元代社會的三個階層》日文原版

不外，真正完整提出“四等人制”的仍是中國人屠寄，他在《蒙兀兒史記》中吸收了日本漢學界的研究當作果，認為元代社會平易近族邊界分明，嚴酷分為蒙古、色目、漢人、南人四個品級，遺憾的是沒有給出任何具體史料來歷。這個看似“傳承有序”，卻 “查無實據”的不雅點，竟當作為后宿世所有“蒙元四等人制”的泉源。

“四等人制”自炮制伊始，因為迎合了清末平易近初以來愈演愈烈的平易近族本家兒義思潮，幾十年間不單被普遍引用，還很快進入了那時的汗青教科書，如錢穆的《國史綱領》，就把“四等人制”放在元朝汗青部門的顯要位置。1949 年之后，汗青教科書中固然大幅增添了有關階層斗爭的內容，元代相關章節中卻始終凸起“四等人制”和平易近族矛盾的根基思緒一向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