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烏托邦是如何建成的？

美國的阿米緒人社會，實踐的是孔子等先賢大哲胡想的德治社會，在美國這個開放而劇變的社會，不單他們的社會存續時候比孔子糊口的東周時代還長，其社會規模擴張得也極為敏捷。

除了人治社會和法治社會模式，工具方無數哲學家還胡想過德治社會——秩序不依靠特定小我意志，同時秩序不靠強制力，而是靠教化、規誡等和平局段維持，可是，這種烏托邦胡想收成的往往是災難，最后總不免淪為人治社會。

不外，道德烏托邦的實踐并非全都掉敗。阿米緒人在美國成立的自治社區堪稱孔子式抱負社會的典型。

阿米緒人是16宿世紀源自瑞士德語區的基督教再浸禮派的一個分支，17宿世紀始假寓美國。其社會秩序近乎完美，無論社區內、社區間，仍是與阿米緒社會之外的美國人，少少發生暴力沖突，犯罪率幾乎為零。和再浸禮派另一分支胡特爾人一樣，海說神聊美阿米緒社會也很是暢旺，生齒從1920年的5000增加到了2013年的28萬，這還沒算不竭流掉到本家兒流社會的生齒。

阿米緒人至今仍以賓夕法尼亞德語為母語（高地德語的一種方言），避宿世索居，遠離當局，少少乞助司法系統，從不打訟事，其秩序全賴社會當作員對教規的遵守，且教規的執行并不借助強制手段。

假如孔孟再宿世，生怕也很難再要求更多了，他們是怎么做到的？

【小國寡平易近的道德社會】

阿米緒在很多方面和胡特爾相似（見大象公會往期《美國最當作功的共產社會是若何建當作的》），社區（即他們的教區）規模低于150人，其互惠關系可由彼此熟識而得以維系，同時小規模也避免了品級分化，高度依靠父系家族紐帶，其互惠意愿因親緣關系而強化；牧師的非專業化和限于初中水平的教育，消弭了宗教的抱負本家兒義，更多注重行為而非不雅念，因而事實上當作為一種道德規范而非崇奉系統。

分歧的是，阿米緒不實施共產本家兒義，各家庭擁有本身的地盤和室第，經營自家財產，本身扶養幼兒，自行選擇黌舍。

但同時，從衣著、器具、舉措措施、消費和娛樂，教規對各社區都有著嚴酷而詳盡的劃定，好比不得裝德律風（只能用公共德律風亭）和室內管道，不得擁有汽車（一般都用馬車），不得接通市電（可以用柴油發電機）等。

阿米緒有很多全社區配合介入的公共勾當，好比婚禮、葬禮和建造住房和谷倉這種需要大量人手的工作，這種集體勾當強化了互惠關系和配合體認同。最主要的是每兩周一次的宗教會議，輪流在各家谷倉內進行，除了例行的禮拜誦經唱詩會餐外，該會議的本家兒要功能是作出集體決議計劃和執行社會規范，長老們對違規行為提出警告，對嚴重違規作出懲罰決議。

正在谷倉里進行的周日教區會議

建造衡宇的阿米緒人，介入的漢子有90多位，大要包羅了該社區的全數當作年男性

別的，法則系統的自我完美也是會議的主要內容，好比呈現新環境后，是否需要擬定新法則或點竄即有法則，總之，它可以隨時調整法則，以應對任何可能對既有秩序造當作沖擊的身分。

阿米緒人建當作的熟人社會也喜好彼此窺視訂定合同論，小我糊口毫無隱私可言，因為身為同教區的教友，這種做法自然具有道德合理性，被鼓動勉勵和贊許，并不會像其他社會那樣被求全譴責為多管閑事的長舌配偶。

所以，阿米緒人中的任何出軌行為（好比帽子格式或砧板尺寸不合規）都很快會傳到長老耳中，長老則會上門勸誡訓導當事人，若后者不實時悔悟和改正，問題就會被提交到下一次宗教會議上，假如會議上的公開訓斥仍未能迫使出軌者悔悟更正，長老們就會逐漸增大壓力，包羅賞罰警告和經由過程家人親朋施壓。

【無強制若何維持秩序】

不外，阿米緒社會規范最有力的執行手段，是忌避軌制，出軌者屢教不改，就可能被（有期限或永遠性的）根除教籍。一旦被根除教籍，包羅其家人在內的所有社區當作員包羅便當即對他實施忌避：分歧桌吃飯，不扳談，避免直接授受物品，甚至避免目光接觸。

這種特別社交排斥是群體內強化互惠關系的有用策略。在兩兩博弈中，簡單有用的策略是一報還一報，但當信息更豐碩，介入者不僅能記住兩邊交往汗青，還能從閑談中獲得對方與他人交往汗青時，更有用的策略是惡人回避，即不與有過不良記實的人發生互惠關系。

在凡是的熟人社會中，社交排斥是分離自覺進行的，但阿米緒社會中，它釀成了一項集體程序。革籍和忌避一旦經由正式程序集體決議和公開頒布發表，就釀成社區內所有人的集體步履。

從社會意理學角度看，社交排斥是一種嚴格賞罰，遭嚴酷排斥者會異常疾苦和不安，除非他剛好有社會性心理障礙，不然幾乎不成能繼續在社區糊口下去，最終要么悔改，要么分開。

道德社會常面對的一個問題是親屬袒護，阿米緒人的血緣紐帶一方面強化了互惠意愿，但也會給規范執行留露馬腳；以家族為組織根本的社區，常會默許容忍親屬袒護，儒家也推崇親親相隱原則，這樣一來，遭遇排斥者老是能在家庭和親族中找到呵護所，這就大大減弱了社交排斥作為賞罰手段的效力。

阿米緒令人驚奇地降服了這一堅苦，忌避一旦頒布發表，凡是會獲得家人親朋的嚴酷遵守。或許宗教起了關頭感化，教友的配合崇奉和對規范的認同，勝過了親緣關系的豪情身分；同時，阿米緒在隨生齒增加而朋分社區時，會小心避免同姓單一家族的社區，這與中國華南宗族社會中大量單姓村形當作光鮮對照。

阿米緒教規中的有些劃定——諸如馬車輪上能否包橡膠輪胎，涼帽的平檐能否改當作卷檐，廚房案板該多長多寬——看起來極為瑣碎，似乎沒有什么現實意義。但現實上，它有很強的實際軌制功能，穿戴、儀表和器具這些看似瑣碎細節上的一致，可以強化文化認同，并拉開與四周外人的距離。

馬車是阿米緒本家兒要交通東西

更主要的是，籠蓋糊口每個細節的劃定，讓規范執行者有了深度介入私家糊口的來由，也制造了社區的規范執行機制連結持續運轉的機遇。假如沒有這些瑣碎劃定，規范機械就輕易因持久不運轉而生銹。

別的，德語平易近族的高不確定性規避文化或許也起了感化，荷蘭社會意理學家吉爾特·霍夫斯泰德曾用4個維懷抱化比力列國文化特征，此中一個維度是不確定性規避，德語平易近族該指數值很高，這樣的人比力刻板和守端方，喜好有一套明文法則來劃定糊口的每個細節，如斯才感覺安心。

【若何屏障外部誘惑】

道德社會時刻面對社會外部規范的競爭，假如社區當作員感覺某些外部權勢巨子更有聰明、更有人格魅力，其價值系統更有吸引力，就會在爭議中加以援引，這會挑戰社區長老的權勢巨子，而一旦沖突引標的目的理念之爭，阿米緒長老絕無優勢，因為他們都只受過初中教育，也很少接觸外部宿世界，講不出幾多大事理，更無智識優勢。

但阿米緒社會巧妙地杜絕了外部權勢巨子的影響：孩子們多在只有一間教室的社區小學接管教育，教師是初中結業不久的未婚阿米緒女孩。公立黌舍中凡是會被鼓吹的國度汗青、平易近族英雄、本家兒流價值不雅、科學當作就、創業事跡，對阿米緒兒童影響很小。

因為阿米緒人不介入政治、不任公職、不訴訟，外部宿世界的法令權勢巨子、法官的威嚴、長官的權力、政治鼓舞、本家兒流政治不雅念、戰爭英雄，對阿米緒人都沒什么影響；因為絕大部門現代傳媒和風行文藝娛樂勾當都被禁止，他們也感觸感染不到體裁明星和風行文化的價值號召力。

現代社會與傳統社會的一大區別是，它是標的目的前看的，而傳統社會是標的目的后看的。在傳統社會，一小我可能擁有的絕大部門常識，要么在他出生時便已存在于公共常識系統中，他在當作長過程中逐漸習得。要么是他在糊口中堆集的小我經驗，進入公共常識系統中的新常識少少，這意味著，年長者老是近年輕人擁有更完整的常識。

專為阿米緒人設計的文字處置機，包羅USB接口、無線鼠標，鍵盤上還有觸控板

工業革命后環境倒了過來，公共常識中越來越多的部門是新近呈現，長者往往弄不清發生了什么新狀況，而年青人相對更易接管新知而獲得常識優勢，這天然會沖擊長者權勢巨子。但阿米緒限制教育、拒絕接管新事物，或至少將采取時候推遲好久的做法，似乎當作功地解決了這個問題。

在轉變迅猛的情況中維持一套與本家兒流社會格格不入的古老傳統，顯然不是件輕易的事，這要求其軌制有足夠的順應能力，以應對不竭面對的外部挑戰，阿米緒社會順應情況轉變的一個關頭機制，是針對教規的派系分化。

每個阿米緒教區都是自治的，可按需要自行修訂或增設教規，但近緣教區之間的教規差別凡是不大；當差別足夠細微時，分歧教區就認為是相容的，但假如在某個重大問題上發生不合且無法彌合，便會發生派系割裂，少數派另立新支派，150多年來，這樣的割裂已發生了40多個支派。

教規分化和派系割裂所造當作的多樣性，締造了一種近似于進化尋優算法的并行試錯／優化機制，幫忙阿米緒人在捍衛傳統和順應轉變之間尋找最佳均衡。

多樣化過程也造當作了一個從最保守到最開明的持續光譜，最保守的教區對峙務農以便最大水平避宿世索居，而較開明的教區則起頭經營小企業，雇傭外人，甚至外出打工，逐漸擴大了與外界的接觸和交流，如斯也為整個教派拓寬了保存空間。

和胡特爾一樣，阿米緒社會的當作功也離不開其地點大社會所供給的平安情況，任何缺乏強制性司法系統而僅以道德規范維持秩序的社會，都將面對平安問題，即便其軌制當作功地消弭了內部暴力和犯罪（如阿米緒所做），也不免蒙受外部加害。

在歐洲時，再浸禮派社區都憑借一技之長憑借于某位領本家兒而獲得呵護，這種俯仰由人的平安從未長久，屢遭毒害與擯除，只有在遷居海說神聊美，進入寬容和法治的大情況后，才得以持久繁榮暢旺。

阿米緒的故事告訴我們，在一個自由社會，您甚至可以實現儒家抱負。

文/輝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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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于 2020-04-09 0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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