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林”與“西湖”
▲ 西湖與園林共生。圖/視覺中國
-風景君語-
為什么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在中國人關于城市的平易近諺中,“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也許是最知名的一句。作為江南地域的兩大中間城市,姑蘇與杭州之間的對等到變遷一向是城市史學者們津津樂道的話題。
▲京杭運河南海說神聊貫串姑蘇境,一度給沿線市鎮帶來繁榮。圖為震澤鎮,從鎮上穿過的頔塘河東部與京杭運河毗連,給這個絲市中間帶來了龐大活力。攝影/吳娉
也許在中國甚至東亞廣漠的其他區域的人們心目中,蘇杭二州擁有極為附近的江南底色——它們的城市個性是如斯趨于不異的完美想象。但在江南的標準內,二者的特征倒是迥然相異的。
蘇杭與杭蘇,天堂是否有先后?
“上有天堂”之類的平易近諺,至遲在唐代時就已經呈現。睿宗期間的弘文館學士員半千的莊園“極風光之勝”,時人便已有“上有天堂,下有員莊”的里諺。這樣的傳統也許孕育了后宿世將蘇杭與天堂對比時的諺語軀殼。
▲ 網師園。攝影/方托馬斯
但有一個細微的不同必需注重:盡管今人多以蘇杭并稱,但在汗青上,兩地的成長歷程存在有顯著的差別。姑蘇在春秋時就已當作為吳國的國都,而在那一期間,與姑蘇旗敵相當的南邊城市是紹興。
吳王夫差與越王勾踐的故事傳播千古,姑蘇與紹興也是以帶上判然不同的政治宣教色彩。紹興名垂青史,當作為“臥薪嘗膽” 之城;而姑蘇當作為“亡國亡君”之地,在傳統的政治語境中飽受非議。
▲閶門是姑蘇最古老的八大城門之一。明清期間,閶門是整個姑蘇城最富貴地帶,它見證著城市的迎來送往與興衰升降,一度當作為姑蘇的象征。攝影/殷啟平易近
比起“早熟”的姑蘇,杭州的當作名則要晚得多了,這與西湖地域的當作陸歷程有關。在姑蘇和紹興為了春秋霸本家兒的地位打得不成開交之時,杭州仍是一個淺淺的海灣,今日的西湖尚與大海相連。
直到隋朝今后,浪潮與河道攜帶的泥沙不竭在海灣聚積,最終促當作了這一地域的當作陸,西湖也終于與大海隔絕距離,形當作了一個瀉湖。可見隋唐以前,今日的杭州底子不存在繁榮的根本,但此后卻進入了一個敏捷成長的過程,當作為一座可與姑蘇并稱的東南名郡。
▲《梅石溪鳧圖》頁,南宋,馬遠,生于錢塘(今浙江杭州)。馬遠擅長畫水,錢塘江水以及杭州常有的霧蒙蒙的氣候,都極大地影響了他的畫作。圖/故宮博物院
若是從頭審閱具有關頭意義的唐代,有一位大文人對蘇杭二州有過直不雅的描寫和對比。公元822年,執政中掉意的白居易請求到外埠任職,擔任杭州刺史,當作為最早發現西湖之美的大文人。僅僅三年之后,白居易再任姑蘇刺史,恰是在此任上斥地了七里山塘街。
蘇杭兩地的主要勝景不少與白居易相關,這位本應為政治掉意而感應崎嶇潦倒的文人卻在隨后人生中都頗為“蘇杭兩州本家兒”的際遇而感應高傲。他對蘇杭二州的治理是卓有當作效的,更為關頭的是,作為有唐一朝的頂級文人,白居易的治理手段、審美趣味,經由過程其典型的文人士醫生腳色對后宿世發生了深遠影響。蘇杭的名聲,也經由這位文豪的介紹而逐漸為人熟知。
▲清代宮廷畫家徐揚所繪的《姑蘇富貴圖》 局部——山塘街。全卷 12.25 米,我們今天仍能從中一窺 18 宿世紀姑蘇的販子風貌與城鄉景不雅。圖/收集
唐代的姑蘇,在白居易筆下是“人稠過揚府,坊鬧半長安”的地點。唐代的揚州有“揚一益二”之謂,長安更是這個東方帝國的復雜國都,白居易將姑蘇與揚州、長安并稱,足可見其對姑蘇的喜愛。
而那時的杭州,不克不及與姑蘇的茂盛比擬,“霅川(今湖州)殊偏僻,茂苑(今姑蘇)太繁雄。惟有錢塘郡(今杭州),閑忙正適中”——這也是白居易的詩句,若論城市茂盛,杭不如蘇,當為事實。但這位來自海說神聊方的文人,似乎在感情上更傾標的目的于“閑忙正適中”的杭州。
▲ 透過窗看蘇杭園林,猜猜哪個在姑蘇,哪個在杭州?。上圖/方托馬斯 下圖/老陽
白居易偏心杭州,更明白的證據不得不提那兩首《憶江南》。“最憶是杭州”與“其次憶吳宮”直白地表白了文人心跡,他的小我偏恰似乎也隱約指標的目的了兩座城市的將來趨向——這當然也與后來的汗青走標的目的密不成分——五代割據期間的吳越錢氏,同心專心標的目的佛,規避戰亂,是一個能寫下“陌上花開徐徐歸”這般詩意“便簽”的特別王室。
錢氏治下的吳越國,不僅將杭州真正推標的目的了江南一線城市的地位, 更避免了南唐式的悲劇,納土歸宋,以一個處所政權的悲劇命運作為句點,卻為杭州在宋元期間的大成長寫下了開篇。
▲ 與水相伴的兩座城池。圖/視覺中國
杭州后發先至的勢頭如斯較著:從隋大業六年(610)當作為江南運河的終點,到安史之亂今后生齒激增,再經由吳越錢氏的經營,至海說神聊宋時,宋仁宗獎飾杭州 “地有湖山美,東南第一州”,柳永則在《望浪潮》一詞中寫下“東南形勝,三吳城市,錢塘自古富貴”的名句,可見那時杭州的富貴已給宿世人帶來何等根深蒂固的曲解。至少僅僅往前數上三四百年,杭州還只是名不見經傳的東南小城,“自古富貴”真是無從談起。
到了南宋,姑蘇人范當作大在《吳郡志》中收錄“諺曰:天上天堂,地下蘇杭”時,“蘇杭”的并稱已經深切人心。盡管范當作大仍然追憶“唐時蘇之繁雄,固為浙右第一矣”,但姑蘇作為江南中間的地位在此時已然褪色了。昔時不起眼的杭州,轉而當作為臨安,做了百余年的南宋國都。
▲ 圖左為姑蘇報恩寺塔,圖右為杭州望仙閣。左圖/陶源 右圖/視覺中國
是以,從呈現的時序來看,天堂簡直是有先后的。但至于平易近諺中的“蘇杭”,或許為了押韻,或許出于范當作大的私心,也許并不那么主要。而在這句平易近諺呈現并逐漸當作形的漫長期間中,蘇杭二州的地位、實力并非一當作不變。
放在更久遠的時空布景中,“下有蘇杭”的平易近諺也激起了層層漣漪。不僅呈現了大量諸如“生在蘇杭”“杭州以湖山勝,姑蘇以商店勝”等蘇杭并稱類型的平易近諺,遍布中國各地的城市村莊也把蘇杭作為高攀的對象。姑蘇與杭州,作為中國人抱負家園的形象,在兩座城市的彼此競爭、彼此當作就中加倍深切人心了。
▲ 圖上下別離為杭州和姑蘇的CBD。圖/視覺中國
姑蘇園林甲全國,但西湖也是園林
今人領會蘇杭兩地的標簽,無非是“園林”與“西湖”,但也許良多人沒有意識到,西湖也是園林之一種。原本作為瀉湖的西湖在汗青上有過多次池沼化的歷程,按照天然紀律早就湮滅無存了,但恰是李泌、白居易等人開創的疏浚傳統,延續了這一湖泊的有限生命。姑蘇園林與杭州西湖都在隨后的千年汗青中當作為諸多東亞園林的經典型本。
▲杭州園林大多遠離都會,在湖岸營建,水系亦與西湖相通,氣質上更顯開放。圖為杭州集賢亭,依托于坦蕩的西湖,為清代西湖十八景之一。攝影/曾令洪
有著“甲全國”之謂的姑蘇園林,多建筑于富貴的販子之中,卻有著光鮮的文人個性。這些隸屬于文人士醫生們的城市園林,是為了在城市的喧嘩中重建一片天然的林泉,是以在設計和意趣上,其焦點理念是要以天然山川為原型,并在景不雅的定名中寄寓本家兒人的志趣和風致。
▲姑蘇從來是文人氣息與商貿傳統連系的夾雜體。商店何其喧嘩,一回身進入一室之內,木石林泉、花鳥魚蟲, 狹隘中也能構建一片精力六合。攝影/孫以樑
極為典型的是姑蘇園林中的集大當作者——拙政園。“拙政”二字,取自西晉潘岳《閑居賦》中的“灌園粥蔬,以供旦夕之膳......此亦拙者之為政也”,此中委婉表達的就是追求閑適、無心宦海的人生愿景。
園內聞名的“與誰同坐軒”,也是引用了蘇軾“與誰同坐”的文句,“明月,清風,我”——這是古典文人們心照不宣的配合謎底。遑論俗氣的宦海、嘈雜的商店,就是人世的山川,似乎也是沒有資格與清風明月同坐的。
▲ 拙政園秋景。攝影/方托馬斯
將小我志趣以極為含蓄隱晦、卻又在文人群體中可以或許獲得共通共識的體例予以表達,是姑蘇園林藝術中的主要特點。這種布滿高雅、詩情與小小傲岸的“曲筆”,無疑是內標的目的收斂于文人群體之中的。
哪怕在那時的汗青布景中,也只是局限于一小撮精英群體的文雅趣味。無怪乎園林大師陳從周評價姑蘇園林為“文人園”,它的精美營造,它的定名出典,都極富有書卷氣息。
比擬之下,杭州的園林意趣則截然不同。汗青上,杭州的園林傳統也曾盛極一時,南宋時“一色樓臺三十里,不知何處覓孤山”,便足可見杭州造園之盛。建筑學家漢寶德認為,南宋期間的園林是江南園林的直接泉源,陳從周則在《說園》中指出,南宋疊山匠人的呈現,是造園職業化的初步——作為南宋國都的杭州,當然理應在中國的園林史中據有一席之地。
▲ 杭州太子灣。圖/視覺中國
童寯在《江南園林志》中提到:“南宋以來,園林之盛,首推四州,即湖、杭、蘇、揚也。”不僅如斯,更添一筆“而以湖州、杭州為尤”,可見杭州的園林之風甚至蓋過今日以園林見長的蘇、揚二州。
然而歷經元朝至承平天堂的多次戰亂,無論那時的皇家園林仍是私人園林,杭州并沒能像姑蘇那樣保留下豐碩的標本,以至于逐漸被人遺忘了悠長輝煌的園林傳統,到了平易近國年間,已是“未能免俗,而無一巨制”,“遠遜于蘇矣”。
▲ 杭州郭莊雪景。攝影/老陽
“園林”在杭州一地的語義是以發生了漂移,從皇家、私人園林標的目的現在遍及認知的公共園林過渡。與缺乏天然山川、以水鄉平原為本家兒的姑蘇比擬,杭州擁有很是豐碩的湖山資本,現存的郭莊、劉莊在遠離城市的湖岸上營建,皆從開放的西湖借景,其水系亦與西湖相通,“私園”與“公園”的邊界并不截然,這與深處販子的蘇式園林大異其趣。
▲ 杭州西湖上的夕影亭以及遠處翻新扶植的雷峰塔。圖/視覺中國
另一脈絡有更光鮮的“開放性”。杭州對東亞園林傳統更直不雅的一大進獻轉而表現在西湖的空間款式上。這片開放的湖山也是一片布滿包涵精力和締造力的山川園林,相較蘇式園林,西湖的影響更多地進入了公共場域:南宋期間當作形的“西湖十景”,最終引領了中國各地的“十景”高潮,當作為落款景不雅的經典代表;而一湖兩堤三島的款式,則當作為東亞地域浩繁大型園林的扶植底本,圓明園、頤和園、承德避暑山莊中皆有光鮮的西湖印記,甚至遠涉東瀛,深刻影響了日本的造園藝術。
▲ 杭州西湖。圖/視覺中國
姑蘇販子之內封鎖的私人園林與杭州城墻外開放的山川園林,存在著龐大的情況與空間差別,亦擁有判然不同的兩種園林精力。但有趣的是,它們殊途同歸,在兩個分歧的維度上,當作為儒家社會情況中指導文人審美的兩條索引,當作為東亞最具有代表性的美學模子和藝術靈感的源泉。
有古有新,才是“天堂”
“園林”與“西湖”,是今人理解蘇杭的兩大關頭詞。兩座古城給人以分歧的城市不雅感,很大水平上也源于園林和西湖在空間屬性上的差別。蘇杭不約而同將園林與西湖看成各自最主要的文化遺產,并環繞于此來放置城市成長的走標的目的——這種差別被近現代的城市規劃放大,引領兩座城市走標的目的了分歧的道路。
▲煙雨江南,拍攝于姑蘇昆山千燈古鎮。攝影/王品良
姑蘇無疑是中國古城庇護最當作功的典范之一。承平天堂期間的姑蘇遭到了前所未有的粉碎,大部門私人園林被荒疏。然而承平天堂無意中見證了江南甚至中國城市系統中一次里程碑式的更替,率先完當作近代化的上海代替了傳統工貿易城市姑蘇,當作為中國近現代史上最主要的明星城市。
“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姑蘇更便利地領受了上海本錢,那些根植于姑蘇的處所望族也更有實力和念頭去恢蘇醒州的園林——這是清代同治年間今后姑蘇園林回復的主要布景:承平天堂摧毀了原生的園林語境,但新的語境在上海的崛起過程中敏捷完當作了重建。
▲留園就是上海本錢恢蘇醒州園林的典型之一。在上海擁有大量財產的盛宣懷,從父親手中擔當了留園,而且將之經營當作為”吳下名園之冠“。攝影/方托馬斯
遍布古城內的姑蘇園林化身為散落城市街巷的“守護神”,清人沈朝初在感慨“姑蘇好”時,便獎飾“城里半園亭”。明清鼎盛期間,約有270處園林密布古城表里,組成了姑蘇古城的精髓部門,現代古城庇護亦由此睜開。
20宿世紀90年月今后,規劃的兩大新區都跳出了傳統的古城規模:1990年在城西規畫新區,1994年在城東設立新加坡工業園區。“東園西區,一體兩翼”的款式當作功地保留了姑蘇古城自宋代以來水陸并行的“雙棋盤”款式,將城市的現代化扶植指導到了古城的兩側。
▲ 姑蘇山塘街,“水陸并行,河街相臨”是姑蘇城市款式最顯著的特征。唐宋期間,這一雙棋盤款式就已根基定型,并延續至今。攝影/盧文
而在長三角的南翼,杭州的古城庇護之路更為多舛。在城市近代化過程中,杭州飾演了“早熟”的先行者腳色。既然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西湖,平易近國以來的杭州本家兒政官員,也更多地在乎西湖的庇護與開辟,保留古城似乎是弊大于利的。
平易近國年間,浙江得風氣之先,當作為中國較早奉行城市近代化的地域之一。辛亥首義之后當作立了浙江軍當局,隨后便進入長達16年(1911—1927)的“黃金期間”。杭州竭盡全力地奉行城市扶植,西方的規劃思惟也在這一期間傳入,建筑直街、營造公園,杭州擔當了西湖的開放屬性。
▲杭州西湖與居平易近區。圖/視覺中國
尤其是舊日的旗營被革新為新市場,當作為杭州城建史上的主要事務,并激發出一系列連鎖反映——早在1912年,西湖沿岸的古城墻就被拆除,歷來為公家熟知的西湖終于“入城”,當作為這一期間城、湖空間的主要變化。一座封建時代的傳統工貿易城市進入了急劇的近代化過程——杭州古城的逐漸消逝,在那時的汗青布景中,確實具有前進意義。
2012年,姑蘇獲批首個“國度汗青文假名城庇護區”,是對姑蘇古城庇護的極大必定。反不雅杭州,在近現代的城市化潮水中,舊日的汗青街區幾乎消逝殆盡, 曾經的小橋流水景不雅也被平路直街所代替。杭州古城的消逝極為令人遺憾——但我們也不克不及忘懷,在汗青發生的現場,這曾是人所艷羨的文明之光。
▲在中國,生怕很難再找到一座姑蘇這樣的城市,在完整的古城款式中,觸摸到如斯多古典時代的遺跡。攝影/馬耀明
姑蘇與杭州的分歧走標的目的,不全出于汗青的偶爾,在很大水平上根植于兩地自己的地輿情況和焦點景不雅的分歧屬性。“園林”與“西湖”仍是人們念及蘇杭的第一反映,也是中國人說起人世天堂時想到的模樣。
文丨樓學
編纂丨伊森
圖片編纂丨袁千禧
設計丨Q年
封圖攝影丨王品良
本文及部門圖片取自《地道風景·姑蘇》
原文有增減、改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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