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家的司機
常識分子,常識分子,為更好的智趣糊口
撰文 | 商周?責編 | 程莉
●●●
賓客館送我去機場的是一位老司機,他的那輛黑色“帕薩特”小汽車已經跑了二十多萬公里,但看上去還挺新。
“教員傅您貴姓?”
“免貴,姓郭。你是幾點的飛機?”郭師傅策動汽車,從賓館開出沿著天津路標的目的南,那邊通標的目的鄭少洛高速的進口。
“下戰書三點四十五分的。”我回覆說。
“此刻十二點,兩個小時后會達到鄭州機場,你會有足夠的時候。”
“兩個小時的旅程,辛勞您了,教員傅您快退休了吧。”
“我退休都都好幾年了,老了。”
“那您怎么還在年夜學開車?”我問。
“車改,你知道么?”看到我迷惑的目光,郭師傅繼續說:“公車車改,不許增添新司機,我退休就被返聘回來開車了。本年我都六十五了,干完本年我也不再干了。”
郭師傅嫻熟的駕駛著偏向盤,在忙碌的年夜街上勻速地開著,兩旁的年夜樓不竭地被甩在了死后。
“您看上去真的不像六十五歲了,并且開車還出格穩。”我說。
“退休都五年了,從 1976 年軍隊復員起頭算,我在年夜學里工作了 42 年,也不會做此外,就是開車。”
汽車分開了城市,上了鄭少洛高速公路。鄭少洛是鄭州、少林寺和洛陽三個地名的縮寫,從洛陽出發經由過程這條高速是去鄭州機場最便捷的方式。
可能是看我有一段時候沒有措辭,郭師傅問起了我的環境:“傳授你是做醫學的嗎?”
“哦,我不是大夫,只是做些醫學方面的研究。”我回覆說。
“醫學研究,你做癌癥研究么,那挺有意思!”郭師傅說這句話的時辰提高了一點聲調,但車依然穩穩地在高速上進步。
“我不研究癌癥,您認為癌癥研究有意思,為什么呢?”我有些好奇地問。
“我們帶領,也就是我們從屬病院的副院長,就是做癌癥研究的。他老是坐我的車,時候久了,我就感覺他這個研究有意思了。”
看著我不措辭地看著他,郭師傅接著說:“食道癌你知道吧,在我們河南林縣可是高發啊。我們帶領就是研究這個癌癥的,每年都去林縣調查、采標本,一般都是我開車帶他去的。那林縣,食道癌就是多,有的一家人里都好幾個。”
“食道癌我知道,但不知道咱們林縣的發病率那么高。”我說。
“我們帶領做這個研究都十幾年了,那時辰他還不是帶領,跟著他的教員一路去林縣做研究,從阿誰時辰起根基上就是我給他們當司機的。”
“那研究了這么多年,知道為什么林縣那么多食道癌了嗎?”我問。
“唉,這個可復雜了。不輕易啊!”郭師傅感慨了起來。
“是不是和水土有關,要不怎么就偏偏林縣這個處所那么多呢?”我試探著問。
“你說的水土是情況身分,剛起頭大師都這么想,包羅帶領,但研究起來發現不是。”
“不是?為什么這么說?”我的樂趣來了,追著問。
高速行駛的小車不竭地把各類地標拋在后面,偶然還可以看到一些旅游的告白,方才曩昔的是:人世仙境白云山接待你。
“大師都感覺是水土還有糊口習慣的問題。好比說吧,本地人吃面條都是趁熱吃,呼呼拉拉很快就到了肚子里,不是說熱的工具會燙死細胞然后增添食道癌的風險嗎,這聽上去合理。但你想想,咱們河南其它處所人吃面條不也都是呼呼拉拉趁熱吃么,那他們怎么就不輕易得食道癌呢?還有,有人又說是本地人喜好吃燒烤,說烤焦了的工具致癌。但你看新疆人不是吃燒烤更何等,也沒傳聞新疆人食道癌出格多。”
“是有點事理,但這也不克不及得出情況身分不主要的結論啊。”我對這個回覆稍微有點掉望,輕聲地說。
“你繼續聽我說,林縣以前有一個幾百人的村子,幾十年前因為本地不適合棲身了,整個村子搬家到了八百里外的山西去住。我們帶領知道這個工作后,頓時去了山西調查,看看這些人的食道癌發病環境。你猜怎么著?這些人的食道癌仍是不少。你說,這個現象申明了什么?”
“你說,這個現象申明了什么?”郭師傅看到我沒有措辭,又追問了一句。
“莫非說情況身分不主要?”我小心地說。
“是啊,情況身分不主要,并且林縣人也沒有什么較著的和其它處所人紛歧樣的糊口習慣。你說,那會是什么身分導致食道癌在這里高發呢?”
“那有沒有可能是遺傳身分呢?”沒有等周師傅追問,我回覆說。
“對,遺傳身分,也就是基因。我們帶領也想到了這個,那怎么去研究這個呢?”郭師傅又問起了問題。
我本身以前也做過一些疾病的遺傳學工作,但我此刻不想回覆這個問題,只是看著郭師傅,等候著他本身講下去。這時別的一個旅游告白被拋在了死后:郭亮掛壁公路。
郭師傅接著說:“研究基因,要用雙胞胎,看看雙胞胎里食道癌發病有沒有區別。這可欠好做啊,你不克不及只調查一對雙胞胎,那不敷,要良多對雙胞胎才行。雙胞胎難找啊,并且這個食道癌一般是 45 歲后才發病的,你想想,得調查幾多人家。”
“那成果呢?”我火急地想知道這個雙胞胎調查研究的成果。
“紛歧樣,雙胞胎發病紛歧樣。基因一樣的雙胞胎,一個抱病,一個不抱病。你說,這申明什么?”郭師傅發布告終果,也提出了問題。
“也就是說,對這個處所的食道癌來說,基因身分也不主要。”我說。
“是啊!雙胞胎有一樣的基因,如果基因主要的話,那么雙胞胎要么一路抱病,或一路不抱病啊。”郭師傅總結的時辰,提高了聲音。
“那你們帶領研究了這么多年,沒有找到一個導致食道癌在林縣高發的原因?”我問。
“也不合錯誤,他找到了,至少找到了一個,所以我才會感覺研究這個有趣。”
郭師傅的回覆讓我不測,倉猝問:“哦,那這個身分是什么呢?”
“你聽我說啊,你知道一種叫牙齦皮革細菌的微生物么?”郭師傅問。
“我不知道。”我誠懇地回覆。
“阿誰細菌的名字可能我也說得不合錯誤,只是按發音來說的,也沒有見過寫在紙上是什么樣子,但必定是跟牙齦有關系的。我們帶領一般叫這個細菌叫 PG,應該是兩個英文單詞的縮寫。”
盡管已經知道郭師傅領會了不少關于這個病的常識,但當他提到 PG 并說是兩個英文單詞的縮寫的時辰,我仍是感應很驚奇。
“這個 PG 啊,就和食道癌有關,并且它就是導致食道癌的一個身分。”郭師傅接著說。
“憑什么下這個結論呢?”說出這句話的時辰,我發現本身有些像在聽學術陳述時提問。
“你聽我說啊,我們帶領研究了那么多年,怎么都找不出導致林縣食道癌高發的原因。后來他想啊想,想啊想,最后他思疑跟這個 PG 細菌有關。”
我沒有措辭,意思是‘然后呢’。
“后來我們帶領去林縣作調查,用棉簽從生齒腔里取標本,然后看看有沒有這個細菌。你猜怎么著,那些有食道癌患者的家庭里,75%有這種 PG 細菌。”郭師傅說。
“那你帶領應該還調查了沒有食道癌的家庭,看看這些家庭里 PG 細菌的環境,是不是比有食道癌的家庭低。”我說。
“是啊,調查了,成果就是低,這些沒有食道癌的家庭里,PG 細菌陽性只有不到 20%。你說,這個 PG 細菌是不是和食道癌有關系。”郭師傅說。
“看上去是有點關系,但這也不申明 PG 細菌就導致食管癌啊。”我說。
就在我說這句話的時辰,少林寺的路牌被拋在了死后。
“你再聽我說,這簡直還不克不及申明 PG 導致了食管癌,還得繼續做嘗試證實。我們帶領把這個細菌從生齒腔里分手出來培育,然后接種到老鼠身上去。這個說起來輕易,做起來可不簡單了。PG 細菌是厭氧菌,可能一見氧氣就會死,不是拿出來放到阿誰箱里就能長好的。要試驗很多多少次才能找到合適這個 PG 細菌的發展前提。等長好了,才可以接種到老鼠身上。”
“然后呢?”我有些急不成待地問。
“然后,然后這些老鼠就得了食道癌了啊。”郭師傅說。
“啊!”我感應有些驚奇,同時也松了一口吻。
“你說這個成果是不是可以說 PG 細菌是導致食道癌的身分了,可以了吧!并且,還沒有完呢,我們帶領還進一步又做了試驗。他把這些老鼠食道癌的標本染色,然后在細胞里發現了 PG 細菌。”郭師傅有些高傲地說。
“簡直是一個有意義的發現。那你們帶領頒發這些成果了嗎?”
“頒發了一部門成果,具體哪部門我不知道。發的雜志分不高,但很受存眷。并且,客歲在廈門開的關于癌癥的國際會議上,我們帶領也去了,在那邊做了關于這個 PG 細菌和食道癌的陳述。這個陳述頒發在一個聞名的國際雜志上,阿誰什么雜志來著,國際上很有名的,33 分。對了,仿佛是《柳葉刀》。”郭師傅說。
“其實不管文章發在哪里,這個研究發現都很有意義,因為能幫忙本地人降低食道癌。”我說。
“對,就是,因為這個發現,當局就鼓動勉勵本地人勤刷牙,也鼓動勉勵人去洗牙。刷牙沒有問題,但洗牙不可,洗一次要百十塊錢呢。”說到這里,郭師傅嘆了口吻。
“郭師傅,您的常識真讓我不測。您上過高中嗎?”我問。
“啊,高中,沒有。我初中都仿佛沒有拿到結業證呢。說起來你可能不知道,我的小學是八年制的,你大白八年制小學是什么意思嗎?”
“意思是指您…留級了…兩年?”我躊躇地問。
“不是,我上完了小學,但因為文革黌舍停課,上不了中學。比及中學復課了,我再去上中學的時辰,已經是上學后的第八年了,所以叫‘八年制’。”郭師傅笑著說。
“哦,本來是如許。”我輕聲地說,帶著一點歉意。
“文革剛復課,你說能學到什么工具。比及初三快結業的時辰,就是 1971 年,軍隊招人,我就報名參軍了。我本身都忘了是否拿了初中結業證書。”
“那您在軍隊五年有進修的機遇嗎?”我有點不甘愿寧可地問。
“我是航空兵,在四川。哪里有什么進修文化的機遇,我就是學開車,開了五年。這個開車啊,只要你開過軍隊的年夜卡車和吉普車,你開什么車都沒有問題了。不是我吹法螺,就我這輛‘帕薩特’,開了二十多萬公里才換車閘片。”郭師傅高傲地說。
“那您就初中結業,為什么能把這個癌癥的研究講得如許好呢?這真是神奇的一件工作。”我帶著疑問地說。
“唉,哪里有什么神奇。我就是跟帶領一路多了,這個科學家啊,就是有一種特別的氣場,他把他研究的工具慢慢講給人聽,講得連我也聽得懂。不僅聽懂了,還被吸引了。你想啊,林縣食管癌那么高發,誰都想知道為什么啊,包羅我。就如許,我感覺這個研究挺有意思,一步一步就知道這么多了。”郭師傅平平地說。
“要說神奇,仍是科學神奇,科學家神奇。”郭師傅又彌補了一句。
“除了這個林縣的食管癌研究,還有讓您感覺有意思的科學研究么?”我問。
“這個,有啊,好比他們做的對食管癌治療的研究。他們比力手術療法和放療化療同步療法的結果。他們把食管癌病人分當作兩組,一組接管手術,另一組接管放療化療同步療法……”
這時辰我的腦海里浮現出阿誰聞名的“愛因斯坦和他的司機”的故事:“司機開車載著愛因斯坦到各地做關于相對論的陳述。有一天愛因斯坦生病了,司機本家兒動對愛因斯坦說他可以試著替代做這個陳述,讓愛因斯坦假充司機坐在臺下。這個司機還真的把這個陳述做下來了,并且臺下的人沒有看出馬腳。比及了提問環節,有一個聽眾問了一個很難的問題。站在臺上的司機這么說:這個問題太簡單了,我坐在臺下的司機都可以回覆。”
面前的郭師傅讓我想起愛因斯坦的司機。這兩個故事本家兒要的分歧是:愛因斯坦和他司機的故事很可能是虛構的,而我面前的郭師傅是真實的。
“前面是新鄭辦事區,頓時就到機場了,此刻還不到兩點,我們到辦事區歇息幾分鐘吧。”郭師傅說著把車開進了辦事區。
等車停了下來,我問:“我可以給您拍張照片嗎?別的,我可以把我們的對話寫當作一個故事嗎?”

?站在車前的郭師傅
“這有什么好寫的,不外若是你想寫當然沒有問題。”郭師傅最后說。
接待存眷微信公家號:常識分子(The-Intellectual)
0 篇文章
如果覺得我的文章對您有用,請隨意打賞。你的支持將鼓勵我繼續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