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田人的鐵飯碗,還能捧多久
網易人世,一個講述真實好故事的非虛構寫作平臺。(公家號:人世theLivings)
我俄然想起我爹剛來油田的時辰,他師傅說的一句話:“好好干吧,就咱地下這些油,抽到你退休,絕對沒問題!”可時至今日,我爹還沒退休,油田就已經在鼎新和低油價的海潮中日趨沒落了。
作者:文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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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河山美如畫,故國扶植跨駿馬,我當個石油工人多榮耀,頭戴鋁盔走海角。”
為了振奮起在油價持續走低形勢下職工們的士氣,這一個月來,采油廠已經召開了 3 場“誓師大會”。會上的保留節目就是采油廠帶領帶著幾百號職工合唱《石油工人之歌》,洪亮的歌聲在剛 9 點就一片漆黑的城市里飄零。
我和發小胖子站在露臺上吹風,面前整個油區恬靜得如統一片廢墟,只有會場上的條幅,被 4 月的晚風吹得呼呼啦啦響。
“曾經有何等輝煌,此刻就有何等死寂。你說這石油人的鐵飯碗,怎么到咱這兒就欠好使了?”胖子無力地趴在雕欄上說。
“胖子,你悔怨回油田嗎?”
“你看里面那些人,”胖子吐了一個不當作型的煙圈,說道,“他們來油田,悔怨嗎?”
我一時無語,望著遠處十字路口一閃一閃的孤燈,俄然想起我爹剛來油田的時辰,他師傅對他說的一句話:“好好干吧,就咱地下這些油,抽到你退休,絕對沒有問題!”
時至今日,我爹還沒退休,油田這個龐然大物就已經日趨沒落了,不管誓師大會上的標語喊得何等清脆,將來這數萬人的生計依然是個未知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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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作為一個結業多年的“偽油二代”,現供職于某知名老油田。
之所以說本身是“偽油二代”,是因為當初我爹媽并不在油田內部出產單元工作。我固然和一幫“油二代”、“油三代”一路長大,但對石油開采行業的內情全無所聞。當然,最直接的區別就是——我從小只能看著別人家發工具。
八九十年月的油田和曩昔打算經濟之下的那些大型國企一樣,是一個自力的小社會,醫療、教育、農場,一應俱全。那時海說神聊方的物資還比力匱乏,但油田的福利卻讓人眼饞:節慶分工具,四時有補助,過年時更是一車一車的工具拉到單元大院里,熱火朝六合分上半天。而我爹作為油服單元的“輪換工”,很少能享受到這個待遇。
那時,油田上的工種出格多,正式工、勞務工、大集體工還有季候輪換工、姑且工等。那時辰,我爹已經來油田十余年了,依然沒有當作為一名正式工。
在我 5 歲那年的一個冬夜,我媽帶著非要跟著她加班的我,從職工大院里撿到了一個跌落在雪地里的紙箱,里面裝著凍鲅魚和豬腿。此時,樓上各家的廚房外,只有 3 樓的窗戶上沒有掛著紙箱。我媽盯著我看了一會兒,嘆了口吻,抱著箱子就上樓了。
那之后我時常想,若是那天我沒有跟著媽,她會不會就把紙箱帶回家、我家是不是也可以吃上一頓鲅魚餃子了?為此,我后來老是一小我偷偷地穿梭在漆黑的冬夜里,寄但愿于可以再次撿到一個從樓上失落落而不為人知的箱子。
失落工具的那家,就是胖子的家。因為我媽還了那箱工具,憑著這莫名的緣分,我們兩家人后來就慢慢地熟識了。胖子的姥爺那時是采油廠的副批示(半斤八兩于此刻的副廠長),他媽媽在供給站工作,家里最不缺的就是單元分的各類工具。
我在他家吃了人生第一頓鲅魚餃子、第一塊巧克力,還第一次喝了咖啡。而最讓我眼饞的,是他家當作沓的冰糕票和游戲票。自從看到這些,我就當作了胖子最忠厚的狗腿。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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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 年,我爹俄然接到通知——他們單元要外派人去青海干活,并承諾干滿 3 年就可以轉當作正式工。為了一家人今后的生計,也為了我的學業,我爹決議帶著我分開油城。
臨行前,胖子提了一大包好吃的給我:“你好勤學習,等你爸轉當作正式工,回來后咱們一路考油田一中,我還罩著你。”
青海的工作遠比油城艱辛,我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敏捷滄桑起來,以至于我媽第一次過來投親,就幾乎要認不出頭具名前這個小老頭了。
“怎么能弄當作這個樣子?要不歸去算了。”幾經躊躇,我媽仍是不由得勸道。
“那怎么行,目睹就可以轉正式工了,辛勞幾年不算什么。今后咱家就可以跟那些油田人家一樣了,文州歸去上學也能上油田一中。”我爹倉猝擺手拒絕。
已經懂事的我此時無比悔恨油田——憑什么有些人一出生就可以打上油田后輩的烙印,而我爹卻要支出百倍的艱辛,才能跟他們站在一個起跑線上?
2005 年,帶著對油田的不滿,我第一次高考自愿并沒有填報任何一所石油院校,可惜高考掉利,只能再復讀一年。2006 年,第二次高考竣事,已經回油城工作的我爹專門來青海看我,雖說名義上是來看看老同事,可達到青海的第一天,我爹就跟我透了底兒:“此刻油田的政策出格好,只如果對口專業,結業就是正式干部!你還選什么黌舍,直接報石油大學就行!”
“你一輩子都在跟油田較勁兒,十分困難熬當作正式工,可此刻正式工也不值錢了。就油田發的那 3000 塊錢工資,夠干什么?你為啥還非要讓我歸去!”
說到油田,我氣就不打一處來——我爹在青海吃了 5 年沙子后,終于以正式工的身份回到油城。可此時,油城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轉變:當局鼎力成長處所經濟,人平易近糊口程度穩步上升,油田發的那些福利再也不是什么奇怪物了;不僅如斯,油田各單元已經近十年沒有漲過工資,連我遠在老家的親戚都看不上油田了,“此刻在哪一個月掙不了 3000 塊錢?還用得著跑那野地里去吃污染”。
看著橫眉冷對的我,我爹俄然泄了氣:“文州,你還小,不懂這個社會有何等復雜。油田再欠好,有爸爸媽媽在,你可以少奮斗良多年。”
晚上,我又接到了我媽的德律風:“閨女,你要諒解我們一下。你爸爸因為身份的問題,半輩子都在單元干苦力,此刻方才好起來。媽媽的大集體工,到此刻也才當作了家眷。爸爸媽媽都但愿你可以回油田工作,一是在我們身邊,二是油田固然掙得不多,但旱澇保收,是個鐵飯碗。我聽胖子他媽說,胖子客歲就去上石油大學了,他那個專業出格好找工作。”
這些年我跟我爹在青海,胖子一家對我媽多有賜顧幫襯,所以胖子他媽在我媽心里,一向是本家兒心骨一般的存在。
最后,也說不清是為什么,看著被糊口考驗當作老頭老太太的爹媽,我最后仍是以超出登科線近 100 分的成就,去了石油大學。
當我踏入石油大黌舍門的時辰,胖子已經是學生會副本家兒席了。晚上胖子給我接風,他一邊打著酒嗝一邊拍著我的肩膀說:“在黌舍里跟著我混,包管吃噴鼻喝辣。出了黌舍,包你找到好工作。”
可惜,這張包票最后連胖子本身的工作都沒包住。
2009 年胖子考研掉敗,他爹花錢給他買了一個國外某大學和石油大學合辦的研究生名額,前兩年在國內學說話,后兩年出國讀研究生。
這年 10 月,各大油田和石油公司起頭校招,籌算考研的我為了“保底”,仍是加入了我家地點油田的校招。
那時,油田上的工種只剩下了正式工和勞務調派工兩種。對應的招工也紛歧樣:一種是正式干部,工作關系附屬于油田,是從各大石油院校、重點高校招募的對口專業大學生;另一種是勞務工,也哨子女工,就是油田職工的后代,不管什么專業,同一加入崗前培訓一年,經由過程測驗后就可以上崗,只是關系掛靠在皮包公司里。
校招的時辰,面試官沒有問一句與專業有關的問題,只是大體探問了一下我怙恃地點單元和官職后,就直接說:“你家這個環境對油田也不領會啊,你想去哪個單元?”
那時辰,我年青氣盛,最厭惡別人拿我爹媽單元說事,直接回懟:“‘四大院’我都能接管。”
這個“四大院”指的是油田內部的 4 個大型研究院。公然,面試官嗤笑一聲后說“那你等著吧”,就竣事了我短暫的面試。
2010 年寒假,考研成就出來,我以英語 2 分之差無緣研究生 A 線。我把本身關在屋里一成天后,開門對我爹說:“我籌辦上班了。”
當晚,我爹就在油城里獨一一家五星級酒店設席條目待了胖子一家,強烈熱鬧慶賀我“考研掉敗”。在他們心中,大學只是塊敲門磚,趁著油田政策好,抓緊回油田工作才是正事。至于學歷,等有了官職,再讀個在職研究生、博士生都是垂手可得的事。
酒足飯飽后,胖子他爹問我想去哪個單元,我趕緊暗示我想去研究型單元。胖子他爹皺著眉頭想了一會說:“難辦啊文州,你學歷太低了,這幾大院都不要本科生。”
“那就跟著您鞍前馬后吧。”我爹趁我還沒說出其他要求之前,趕緊說出了這句他籌辦了一晚上的話。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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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職第一個月是平安培訓。整個本部的開辟單元都在招待所里培訓,只有我們幾個偏遠的采油廠在郊區的一個大院里,情況跟大學野外埠質練習的環境差不多。一溜臭氣熏天的旱廁頂風能臭出二里地去。
第一天開課典禮竣事后,教員要求大師第二天正式開課時必需同一穿工服。這時,一個叫大木的同事立即舉手問:“我可以穿我媽的工服嗎?我媽有短袖。”
在油田出產中,為了操作平安,所有的工服都是長袖長褲,只有在 2000 年擺布的時辰發過一批短袖工服,若是不是老油田后輩估量都沒見過。能有那批短袖工服的,不是帶領,就是不需要上井的機關文職人員。在我印象里,我爹也曾憧憬過那套短袖工服:“白帽子,紅短袖,一看就是帶領。”
在大師詫異的目光中,教員輕輕笑了一下說:“室內課程沒問題,可是操作課程仍是穿長袖比力平安。”
大木一邊用手扇風一邊說:“這么熱的天還非要穿工服,也太難為人了。一全國來,必定一身的臭汗。”說完,她身邊一群人也跟著起哄。
看著他們哄笑的樣子,我一會兒就想到我爹這一輩子都被一套大紅工服套著,俄然怒從中來,狠拍了一下桌子:“愿意穿什么就穿什么,別遲誤大師下課!”班上百十號人立馬闃寂無聲,教員趕緊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都記得穿工服啊,可以回宿舍了。”
出了教室,同事小白追上我:“行啊你文州,一戰當作名了。”
顛末平安培訓和入職教育,我正式當作為了一名一向被我爹戀慕的“油田正式干部”。可這個頭銜還沒捂熱,我就被分入距離機關最遠的采油八礦練習。
穿越一片半人高的野草之后,一個大院,三棟小樓,這就到了采油八礦礦部。
固然早就傳聞在采油廠干活不分專業只分男女,但入職之后,男的全去功課大隊抬油管,女的全去采油隊干小工,這樣的分派方案仍是讓我這個“外來戶”大吃一驚。等看到薪酬通知的時辰,我更無語了:頭 3 個月試用期沒有工資,3 個月竣事后,一次性發 5000 塊錢。
罵娘的話已經到嘴邊了,但看著旁邊的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我只好撇撇嘴跟著一路入職的同事們去領了宿舍鑰匙。
單元的宿舍樓估量比我年數都大了,外墻剝落得烏煙瘴氣,里面也充溢著一股奇異的味道。頂樓 4 樓是我們這些剛入職的宿舍,一間 3 人,共用洗漱間,沒有空調。在 7 月的烈日下,頂樓被曬得透透的,室內溫度一點也不比室外低。
跟我住統一間的是大劉和笑笑,他們都不是油田后代,大劉家里還有 2 個弟弟,笑笑家里還有一個妹妹,她們昔時上石油大學,完滿是傳聞這個行業掙錢多,想貼補家里。
“都說石油行業掙錢,可我此刻怎么這么心虛呢?”大劉感慨。
晚上,幾個分到八礦的同事一路出來吃飯。看著這一桌從全國各個省市出來的同事,我俄然心生悲慘:若是他們發現石油行業并不克不及給他們帶來曾經憧憬的高收入,他們該將若何面臨家里、面臨本身這些年的盡力?
吃到一半我出來結賬,小白也跟了出來,看著小白一臉輕松,我指指四周一望無際的田野和上下翻飛的抽油機:“小白,上學的時辰你有想過油田會是這樣的嗎?你看咱們這個情況,來油田你不悔怨嗎?”
“悔怨啥,我就等著掙了錢回老家,拿錢堵死那幫冷笑我爸媽供我讀大學讀研究生的親戚們呢,讓他們看看啥叫常識就是力量!”
小白的樂不雅一下傳染了我:“干他娘,都這樣了,不干個出人頭地怎么對得起爸媽這些年的支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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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正式起頭練習了,我才發現本身跟小白一樣無邪。
不知道是不是點背,我被分入了距離八礦礦部最遠的采油 35 隊,礦部到 35 隊有 20 多里地的路,礦上的人事干事帶著我在一條破路上坐車顛了半個多小時才到。
在隊部上,干事在傳達完帶領對本年結業大學生在下層練習的要求后,拍著 35 隊王隊長的膀子說:“這個女生你先用著,等男生在功課大隊練習完,必然給你弄倆干活的本家兒力來。”
接著,王隊長問了問我的家庭環境,之后叫來一個大姐:“給你個門徒帶著,別出啥事兒。”說完就帶著干事進屋品茗去了。
作為一個既沒有壓力容器操作證、也沒有 HSE 證(健康、平安與情況辦理系統簡稱為 HSE 辦理系統)的新人,我跟著師傅王姐去了水井班組。
油田不僅有抽油井,還有灌水井,這些井本家兒如果為了維持地層壓力,包管油井可以抽出油來。
班組的師傅都是浸淫油田多年的老員工,粗略探問了一下我怙恃的工作環境就直接斷心猿意馬我這輩子最多也就是個手藝員,所以連根基的客套都沒有,上班第一天就直接放置我進站。油田注的水都是跨越 50 度的熱水,站房就跟桑拿房一樣。這如果冬天還好,可在室外溫度都跨越 35 度的 7 月,站房的確就是惡夢。
在蒸了一天“桑拿”回到宿舍后,我跟大劉探問她們都分到哪了,大劉氣地說:“我跟笑笑還有隔鄰的那幾個都在油井班,只有那個大木,做了資料員。”
大木家就是這個采油廠的,打個號召進個比力輕松的崗亭,也可以理解。在聽到我去了 35 隊水井班后,大劉暗里跟我說:“別是那天你獲咎了大木,她給你使的絆子。”
大木有沒有使絆子我不知道,可是上班不到 2 個月,老天就澆滅了我的熱情。
那天午時天上飄了幾個細雨點,我心想不是大事,就騎著自行車上崗了。到崗后,王姐說:“今天天欠好,我對象下班正好能接著我,我就先走了,下戰書你在這盯著吧。”
對于這種環境,我已經見責不怪了。可是誰想到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快 4 點的時辰,已經有轉暴雨的趨向了,這時王姐給我打德律風說,下班點名的時辰替她答到,并且自行車萬萬不克不及放在站房里,“這如果被管平安的抓到了,咱們班這半年的獎金就沒了”。
望著外面的大雨,我只好舉著一把破傘,騎著車子沖進大雨中。沒騎幾步大風就把傘刮折了,我只好收了傘猛蹬車子,但愿能快點到隊部。
可天不遂人愿,大雨淋過的路面極其泥濘,自行車擋泥板和車轱轆之間的空地很快就被爛泥填滿,自行車卡在那邊動彈不得,我只好下來用手摳出泥巴繼續騎。可是沒走兩步,泥巴再次填滿了車子。我只好咬牙扛起車子,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隊部走。
為了快點到隊部,半路上我決議橫穿一片半人多高的野草地。但真當我站在一片齊腰深的野草叢里的時辰,龐大的驚駭和哀痛將我覆沒,我扔失落自行車蹲著草叢里大哭起來——壓垮駱駝的從來不僅僅是這最后一根稻草,還有隊上手藝員的刁難,教員傅們的奚落,和隊長罵人時噴到我臉上的口水。
等我哭完,天上仍是下著瓢潑大雨,我只好再次抬起自行車,走出了這片草地。穿過草地就有了水泥路。等清理好車子,騎著回到隊部的時辰,正趕上大師下班往外走,隊上的每一小我都跟看傻 X 一樣看著滿身濕透的我。
從那今后就經常有人在背后笑話我:
“仍是大學生呢,彪呼呼的,本身扛著車子回來的。”
“下那么大的雨,怎么會有人來查抄平安?把車子扔站上不就行了,一點腦子也沒有。”
……
聽到風聲的隊長氣急廢弛地把我叫到辦公室,罵道:“你說你怎么這么彪,草地里說欠好哪里就有坑,就是日常平凡也沒人敢走,下那么大雨你從里面走,不要命了?你如果折里面,全隊都得跟著你這個癟犢子垮臺!”
看著他氣到扭曲的臉,我俄然感覺這一切都好沒有意思。我竄回家說我不想干了,要告退專心考研。我爹馬上火冒三丈,抄起掃把就要揍我:“為了能讓你回來,老子操了幾多心?這是幾多人想端都端不上的鐵飯碗,咋地?你說不要就不要了?”
在這之后,我對工作的立場就隨意多了。在先后履歷了零下十幾度野外迷路、被 5 條野狗在田野追趕、取油樣時被呲了一身原油等事之后,我逐漸習慣了油田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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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油田下層單元待的時候越久,我就越不克不及理解這些職工。
若是你說他們沒有長進心,在轉正、考高級工和技師的時辰,他們比誰都盡力;但若是說他們很長進,大部門的人只要評上了技師,天天打卡上下班就是他們的全數糊口。
“班長,你咋不報名考個高級技師啊?”一次,我和水井班毛班長閑聊時問道。
“這么大年數了還去背題,我給本身謀事啊。”毛班長一邊擦著自行車一邊說道,“你們年青人腦子好使,背背就能考過,我這一把年數,再過幾年就退休了,不折騰了。”
“那我看你也不大費心孩子啊,天天晚上在外面喝酒。”看不慣他才 40 明年就拋卻盡力,我居心拿他孩子進修成就說事。
“你懂個屁,上大學能怎么樣,你上了大學還不是回來在老子手下干活?”毛班長把擦車布子扔在地上,“我早就想好了,讓我家小毛去從戎,兩年后回來就是正式職工,比你們還多兩年工齡呢。”
看著他們自得其樂的樣子,我俄然有些無語。
兩個月后,我的練習生活生計正式竣事。帶著對野外工作的深惡痛絕,我拋卻了本身本來的專業,經由過程家里找關系,回到本部機關做了一名機要秘書。
這份工作輕松了良多,但一個月 3000 塊錢的工資就徹底買斷了我“5+2”的全數時候。為此,我一向不大白那些“油二代”、“油三代”們怎么會對這種低收入的工作甘之如飴。
“不變,不變你懂不懂?在外面掙得再多,人說不要你了你就得打包滾開,油田敢嗎?”辦公室的胡本家兒任輕視地說,“那么多人考公事員,是因為公事員掙得多嗎?是旱澇保收!”
胡本家兒任的父親是第一代石油人,到胡本家兒任的兒子,已經是三代石油人了:“那個混小子昔時不想回來招工,仍是他媽上吊逼他回來的。你看此刻他的那些同窗,天天苦哈哈地在外面,也不見誰比他混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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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誰也想不到,轉折來得如斯敏捷。
2013 年,多家油田俄然頒布發表遏制招工,已在校招環節簽定和談的也全數作廢。因為此時校招已全數竣事,這一決議在讓無數結業生一夜掉業的同時,還讓他們損失了跟其他單元簽約的機遇,一時候各個石油大學的就業率跌破新低。
與此同時,油田竣事了持續 10 年的后代招工和改行甲士安設工作,毛班長的兒子復員回來后立馬當作了待業青年。
胖子就是這年研究生畢的業,一輩子求人的我爹,終于在這件事上自我知足了一回:“好在那時你沒考上研究生啊,你看胖子這回怎么辦?”
為了能回油田工作,胖子選擇延遲一年結業,期待油田的新政策:“媽的,我爹一輩子都在幫別人家孩子放置工作,到我這兒了,竟當作了這個熊樣!”
若是此刻回頭看,這已經是油田要面對困境的旌旗燈號了,但在那時,一向沉浸在“鐵飯碗”中的人們仍是選擇相信,油田是一塊龐大的蛋糕,必然得把孩子塞進來。
2014 年,油田恢復校招,但政策變了,需要“經由過程測驗”。動靜一出,備考人數之多,備考之盡力,遠超考研。胖子此次總算如愿進了油田。
有一次年度查核前,我在辦公室幫胖子縮印小抄,譏諷他:“你能經由過程油田招考,怎么連這幾個破題都要抄?”
胖子嘿嘿一笑:“你真當我是考進來的?我爹那時花了不下這個數。”說著,他伸出一只手在我面前晃了一下。
此時胖子他爹已經退居二線,胖子卻還只是個通俗干事。
就在我爹還沉浸在“我孩子也是油田正式干部”的好夢中時,國際油價俄然斷崖式下跌。
從 2014 年 6 月下旬起頭到 2016 年頭,油價從每桶 100 多美元一路狂跌到 20 多美元,而油田的盈虧均衡點遠在每桶 40 美元以上。面臨“開采就是虧、不開采設備可能就要全數報廢”的困局,不少單元采納了“丟車保帥”的策略:產量低的小油田先后停產,產量高的大油田則大量壓縮用工。
各個單元不僅全數辭退了姑且工和季候性用工,還起頭鼓動勉勵職工外出創業,讓“油田職工走出油田”。固然下層罵聲一片,但想要保住飯碗,就只能從命放置。最終,油田的鼎新在罵聲中完當作了上半場:一半人維持出產,一半人“外闖市場”。
所謂“外闖市場”,就是組織油田職工去其他單元干活。此時,有技術傍身的職工立馬當作了“噴鼻餑餑”,電焊工、測試工這些以往在油田出產中不被正視的工種,當作了“外闖”的本家兒力;而常年進行油水井操作的通俗職工,“外闖”時只能從頭再來,構成步隊承攬油田甚至整個城市的各項低技術工作——超市上貨、社區環衛、病院送飯以及危險品押運,等等,這些曾經不屑一顧的活計,都當作了油田職工的“新飯碗”。
大劉和笑笑那時已是采油礦手藝主干,固然免于外出干活,但工資已跌破 3000 元。“我一個月房貸 2100,車貸 1300,要不是有公積金墊著,我真得抱著孩子要飯去。”大劉給我發信息吐槽,“笑笑還好,她老公買了房子。像我和小白這樣的,日子真快過不下去了。”
受抵家庭前提等多方面的影響,年近而立之年的小白,依舊沒能當作家立業,至于那個“回老家光宗耀祖”的胡想也變得遙遙無期。為了盡快掙到錢,小白決議帶隊遠赴新疆“外闖”。給小白餞行的時辰,我倆都喝多了,散場后,我和小白趴在八中圍墻外看里面正在軍訓的學生。
“你還記得 35 隊那個王隊嗎?”小白點了一根煙遞給我,“有次我帶伴侶去油城賓館住宿,在電梯里碰到他了,穿戴賓館同一的禮服,推著掃除衛生的小車籌辦進來。我說午時請他吃飯,他趕緊擺擺手,說賓館管得嚴,只有 30 分鐘的用餐時候,就不出去了。”
火光電石之間,我俄然想起王隊以前噴到我臉上的那些口水,沒有接話。
“你說黌舍里這幫小孩,得算是‘油四代’了吧,不知道他們還會不會回油田上班。”小白又說。
“來個屁,我們帶領都說了,他這輩子最悔怨的事,就是讓他孩子念了石油大學。”我嘆了口吻,“這是個落日財產了,你抓緊掙錢吧,未來開公司了我給你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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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 年,鼎新的海潮終于拍到了我地點的單元,已經拿到專利代辦署理人資格證的我本家兒動要求“離崗”(自餬口路,但關系仍在油田,油田繳納五險一金,油田讓回來的時辰必需回來)。這兩年,油城鼎力成長常識產權相關營業,專利代辦署理工作也跟著水漲船高。在油田單元里看不到但愿的我,從 2016 年起就起頭著手籌辦專利代辦署理人資格測驗了。
我爹聽聞這個動靜,連夜跑到我家,大罵我沒有政治憬悟,目睹就要到手的辦公室副本家兒任職務就這么飛了。
看著這個一輩子都在跟“油田正式職工”較勁的老頭,我俄然悲從中來:“爸,你看此刻連胖子這種‘油三代’都要出去外闖市場了,這個鐵飯碗早就碎了啊,干嘛還非要抓著它呢?”
這個時辰,胖子被單元派到一家告白公司干活,工作輕松,就是掙的不多。“此刻養家太難了,好在這個工作可以偷偷干點私活掙外快——今后你家如果想看什么書,直接拿電子版來我,我給你印。”都這時辰了,胖子還改不了在我面前揄揚的弊端。
可沒多久,胖子的私活也做不下去了。一天三更,胖子一如既往地偷偷打開告白公司的機械,籌辦印點工具。不知道是打盹了仍是走神了,一個不留心就把手給擠傷了。因為這是擅自開機干活,告白公司說不究查胖子的責任就不錯了,給了他 5000 塊營養費后再不出頭具名。胖子只好回到原單元,起頭了一場“是否算工傷”的拉鋸戰。
其實大師都清晰,胖子這種環境是不成能被認心猿意馬為工傷的。可是胖子卻執意要在這件事上爭口吻:“如果我姥爺,不,我爹還沒退,看誰敢不給我批工傷?”
遞了泰半年的材料,各類找人、上訪后,胖子的工傷認心猿意馬不單沒批下來,他反而還被發配至會場看大門了,一個月工資 2000 多,連孩子上幼兒園的錢都不敷。
看著日趨頹喪的胖子,我勸他,與其這樣在油田高不當作低不當場混著,不如跟我一路離崗創業,開個小型代辦署理公司,搶占油城石油、橡膠行業的專利申請營業市場。
“不去啦,你們腦子好使,還能考個證啥的。像我這樣的,既不克不及寫也不會算,此刻手又殘疾了,出了這個門就是絕路末路一條——這里才是我這種殘廢的歸宿啊!”胖子端起手把壺嘬了一口,繼續說道,“其實,我感覺這挺好的,提前享受退休糊口了。天天啥也不消想,大門一開一關,一天就曩昔了。”
2018 年,久不聯系的胡本家兒任俄然聯系我,想讓我聯名一路抵制“外闖市場”,在聽聞我已經在代辦署理公司站穩腳后,感慨了一句“仍是你命好啊”就掛了德律風。
一頭霧水的我標的目的胖子探問,本來,胡本家兒任的兒子“外闖”時被放置去外埠化工場干活。胖子說:“這件事徹底擊毀了老胡‘油田帶領’的自傲,他先是假裝下層老職工給帶領寫信,報復這種掉臂員工自身平安的‘外闖’行為,又去廠長那邊哭訴他家三代報酬油田做出的奉獻。沒成果之后,這不,老胡此刻又處處聯系人聯名抵制‘外闖’呢。”
至此,這個已經端了三代人的“石油鐵飯碗”,徹底碎了。
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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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單元搞“誓師大會”,采油廠要求“外闖”和“離崗”的職工都務必加入,我也被叫回來作陳述。在我看來,與其說是“誓師大會”,不如說是“帶動大會”——油田繼續給各個單元下達指標,人員必需再壓減一半。采油廠要我們給大師現身說法,例證外出創業的優勢。
“你知道嗎?老胡他兒仍是出事了。”胖子在地上搓了搓煙頭,“老胡感覺化工場情況太差,又危險,給他兒找了一個大學食堂的活,逢人就說他兒子在大學上班。成果他兒騎電動車上班碰到車禍,人直接沒了。你有空去他家看看吧,挺可憐的。”
胡本家兒任的家事我也有所耳聞,只是不知道上門了能說啥。
緘默良久,露臺上俄然傳來會場里講演者昂揚的一聲“我無悔于今日的選擇!”我和胖子一下笑出了聲。
“估量是要竣事了,這都起頭喊標語了。”胖子理了理頭發,“我得歸去收拾會場了。”
望著會場里起頭標的目的外涌出的人流,我問道:“胖子,你感覺油田還能對峙多久?”
胖子輕笑一聲:“應該能對峙到我退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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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纂:任羽欣
題圖: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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