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利用火藥比西方人“早幾百年”,而西方人只花了一百多年就造出比中國厲害得多的火炮,是中國人出格熱愛和平,仍是西方人開掛了?
70多年前,魯迅曾頒發過一句感傷:“外國用火藥制造槍彈御敵,中國卻用它做爆仗敬神。”
此后至今,每當人們會商“國平易近性”、“辱沒的近代史”之類的話題,這句話城市頻頻呈現,仿佛從工具方火藥應用的差別入手,即可參透各文明成長不均等的天機。
然而,火藥、槍炮與爆仗的汗青不是像魯迅唏噓得那么簡單。西方人的火藥應用并不晚于東方人太多,而古代的中國人也絕非一味熱愛和平,以至于遲誤了軍器研發,不得不任由西方人縱橫于近代宿世界。
中華火藥史前史
一般認為,火藥發現于隋末唐初的東亞。也有些今世人出于平易近族高傲感,將早至東晉期間的煉丹家葛洪封為火藥的發現者。魯迅的感慨和很多人的猜疑都由此而起:既然中國擁有火藥比歐洲早了至少500年,那中國人怎么沒早造出槍炮彈藥來?
▍李約瑟是將中國槍炮發現時候標的目的前追溯的代表人物,他認為大足海說神聊山佛灣149號石窟中的一尊神像用的就是火銃,《劍橋插圖戰爭史》還收錄了他的“發現”。但據中國粹者考據,石窟實為風神抱風袋,而李約瑟覺得是槍彈的圓形顆粒物,只是噴漿修補神像時留下的
事實上,古代發現很難確認具體時候,并且古書上記錄的“火藥”,與后宿世兵戈開礦的火藥也不滿是一回事。
早在東漢年間,便呈現過把含有硝、硫、碳的物質混在一路煉丹的方劑,但那時是用水煉而非火煉;葛洪固然進步半步,采納了把硝石、豬大腸、松脂和雄黃放到一路火煉的煉丹法,但按照記錄,似未造當作爆炸或爆燃的結果,很難稱得上是火藥的發源。
唐初火藥則是將等重量的硫磺、硝石放在罐子里,插手炭化皂角子或馬兜鈴并予以加熱。持久以來,這種獲得記錄的“伏火”法都被用作“中國人早已發現火藥”、比西方人早出數百年的證據。然而,所謂的“伏火”并不是為了搞爆破,而是要加工藥料,改變其易燃易爆性、毒性或揮發性。真正意義上的火藥應用,比這些煉丹手藝的呈現要晚得多。
▍原始火藥配方“伏火硫黃法”,曾被誤認為是孫思邈的締造
事實上,與魯迅的想象相反,中國人第一次在煉丹外的范疇利用“火藥”,就是在貨真價實的疆場上,固然也不是后宿世制造槍炮利用的爆炸性火藥。
唐朝末年(10宿世紀早期)的戰爭中,留下了“發機飛火”的記錄。圍城者用箭頭綁了火藥球的“火箭”,發射出去燒灼城門。很較著,這種“火藥”只能作為燃燒劑,不會發生爆炸結果,和現代槍炮中利用的爆炸性火藥相去甚遠。
1個多宿世紀后,“火藥”這個名詞第一次呈現在了文字記實中。1044年,海說神聊宋曾公亮等人在官修軍事百科全書《武經總要》中,具體記實了三種火藥——火砲火藥、蒺藜火球火藥、毒藥煙球火藥——的建造方式,配方都頗復雜,配料至少也有十種。
▍《武經總要》卷十二:火藥制法
以比例相對科學的火砲火藥為例,它的當作分包羅了晉州硫磺、窩黃、焰硝、麻茹、干漆、砒黃、定粉、竹茹、黃丹、黃蠟、清油、桐油、松脂、濃油等各類物品,品目繁多,令人目炫狼籍。
這些工具調配起來的產物,顯然也與現代人理解的黑火藥不同很大。它不單雜質過多,硝、硫、碳三種組分的比例也不合理:按照“一硫二硝三碳”的準確配方,硝酸鉀、碳和硫三樣物質應別離在黑火藥總質量中占比74.8%、13.3%和11.9%;而在《武經總要》的火藥配方中,硝的用量最多只占總質量的一半,在算上外殼的毒藥煙球火藥中更是連30%都不到。
現代學者曾按照《武經總要》記錄的方式,完整重現過宋朝火藥的利用結果。他們用五層白紙包裹火砲火藥,成果發現用柴炭火和皮紙繩火都無法點燃,只有按照《武經總要》記述的焚燒體例——用燒紅的鐵錐扎上去——才能點燃這包火藥。
即使在點燃今后,宋朝火藥的表示也不盡如人意。固然它燃燒得頗為狠惡,中間溫度達到了1300度,但如果把火藥放進空心鐵球或竹筒里,即利用鐵錐點燃后也仍是遲緩燃燒,100克火藥能燒上11分鐘,中間溫度只有130度擺布。
針對別的兩種火藥的嘗試,獲得的成果也相差不遠。試驗成果很是較著:海說神聊宋火藥難以點燃,底子不會爆炸。
▍詞意改變造當作的一個經典烏龍:明刻本《武經總要》里的行砲車仍是拋石機,四庫全書版本里的卻釀成了金屬火炮
跟著戰爭前進的中華火藥
和魯迅的感傷尤其相反的是,我國的“火藥”不單是在軍事文獻中第一次表態,并且其配方也在戰爭手藝的提高中逐漸涌現和改良,而催生出了最早的爆炸性火藥。
1132年,鎮守德安(今湖海說神聊安陸市)的成規下達號令,以“火砲藥”制造了20余條用于城防的“長竹竿火槍”。這種“火槍”的長度不短于兩丈,很是粗笨,需要兩人才能操作,可以從竹筒里噴出火焰,銷毀仇敵攻城的天橋。“火砲藥”的配方雖無具體記錄,但既然在塞入竹筒后還能猛烈燃燒,其配方應比《武經總要》記錄的要科學一些。
在1161年的宋金采石戰爭中,又呈現了史上第一種用于爆炸的火藥 “轟隆砲”。這是一種摻有石灰的紙炮,其功能并非傷人道命,而是以爆炸揮散的石灰煙霧瞇住敵兵的眼睛,使對方無法闡揚戰斗力。顯然,這種火藥兵器并非現代軍械的同類,而更像是武俠小說中的地痞斗毆手法。
真正意義上的爆炸性火藥,是在1221年的疆場上第一次被記實下來。作為最早的鐵制外殼炸彈,金人的“鐵火砲”威力龐大,可以或許將不幸中彈的宋兵的頭部炸失落一半。有了這種革命性的爆炸性火藥,我們日常所說的槍支彈藥才有可能呈現。
放鞭炮又是怎么回事
而“爆仗敬神”的平易近間鞭炮,也仍是在軍用火藥的影響下才降生于這一期間。
▍明憲宗元宵行樂圖卷里的煙花爆仗
當然,在熟悉中國古詩詞的文人眼中,“爆仗”的汗青很是悠長,遠在宋代以前。所謂中國花炮祖師李畋就是唐初人士,劉禹錫筆下也有“照潭出老蛟,爆仗驚山鬼”的句子。海說神聊宋王安石的那首聞名的《元日》——“爆仗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更是讓人相信燃放爆仗已是遍及的風俗。
但讀詩的人未必知道,詩中的“爆仗”并非今世的鞭炮,只是指火燒竹子發出的爆破聲。哪怕是在王安石的年月,也不會有人往竹筒里塞火藥,因為會很難點燃,即使點燃了聲音也比不上通俗的燃燒。
文字記錄中第一次呈現真正的“鞭炮”,已經到了宋高宗期間,官員王铚用“小兒放紙砲”來形容“又愛又怕”。顯然,平易近間的“紙砲”連名稱都直接沿用自“砲”這樣的軍事名詞,生怕其匠人的靈感就來自于軍械的影響。到13宿世紀初,“以硫黃為爆藥”的火藥也逐漸代替了其他燃料,釀成了“爆仗”、“爆竹”的必需品。
此外,作為文娛用品,鞭炮也不是一夜之間就普及開來的。在1235年寫就的《國都紀勝》里,“放爆仗”仍是一項“瓦舍眾伎”的表演項目;到1264年的《夢粱錄》里,就已經有小販叫賣“當作架炊火”這樣的玩意了。
而中國平易近用火藥的成長之所以會晚于軍用,宋朝對火藥的辦理政策也是主要原因。因為建造火藥的硫黃大量進口自日本,為防止遼國經由過程轉賣獲取原料,海說神聊宋當局壟斷了這項商業,并禁止平易近間“私買硫黃、焰硝”。只有在金國占領華夏,宋朝不再獨有原料來歷之后,鞭炮才獲得了自由成長的空間。
當然,也有兩項對火藥“平易近用先于軍用”的明白記錄。一項是導火線,據《武林舊事》記錄,南宋淳熙年間(1174-1189年)已經呈現了“內藏藥線”的連珠鞭炮;另據《續夷堅志》記錄,金宿世宗大定末年(1189年之前),有獵人用一種以“卷爆”激發的“火罐”來獵狐貍。它的軍用記實極其稀少,唯有金末的“飛火槍”焚燒靠“小鐵罐”,可以猜測是利用了引線。
不外,《武林舊事》和《續夷堅志》都是幾十年后的作者所著,把本身對鞭炮的熟悉移植到曩昔的可能性很大;而戰爭中利用的“轟隆砲”、“鐵火砲”等,既然要把焚燒與爆炸分隔,也必需用到引線一類設置。
真正可以確定為“鞭炮敬神”早于“槍彈御敵”的,是對火藥燃燒發生反感化力的應用。宋朝的軍用火器中,并沒有效反感化力發射的兵器。所謂“火箭”只是箭頭加有火藥、再用弓弩發射的箭罷了。一些學者按照“自空而下落水中”的描述,認為“轟隆砲”是火藥反沖式兵器,其實過于牽強,且難以詮釋為何應用如斯之少。
相反,南宋宮廷里為娛樂所放的“地老鼠”(記錄于《齊東野語》)倒確實是反感化力應用的前驅。因為難以節制,它竟然還鉆到了太后座下,嚇得太后“拂袖徑起”,宴會也攪得不歡而散。
西方甩開中國
“鐵火砲”在宋金戰爭中表態后,其革命意義一目了然,配方遂敏捷傳遍歐亞大陸。1262年,西班牙的阿拉伯人在抵御基督徒戎行進攻時利用了一種會爆炸的鐵球,是為炸彈在西歐最早的利用記實。比擬之下,南宋制造利用“鐵火砲”的記實也是在1257年才第一次呈現。中國人在開辟槍炮炸彈方面,與西方人幾乎是齊頭并進,沒占到什么先機。
▍元盛德二年(1298年)銅火銃,全長34.7厘米,重6210克,是已知最早的金屬火器
在此后一段期間內,東方的軍械成長也不掉隊于西方。好比說,中國人造出管狀火器的時候比西方要早——后人會從成規火槍算起。最早能“射出彈丸”的火器也呈現在中國,即1259年南宋戎行制造的“突火槍”,它“以巨竹為筒”,可發射“子窠”——應該是顆粒裝的散彈。不外,這種竹制“突火槍”沒有批量出產,也沒有留下任何作戰記實。
在金屬火器方面,1326年的一卷西方手手本描畫了一座造型獨特的鐵制炮,當作為迄今所知西方最早的金屬火器。它的外形與其說是大炮,不如說更像燒瓶,發射的也不是炮彈而是箭頭。“鐵瓶炮”的設計應該頗為原始,起的感化也不顯著。它在英法百年戰爭中被利用過,但呈現的并不頻仍。
▍手手本中描畫的“鐵瓶炮”
而在東方,元朝呈現的第一批真正的類槍炮兵器看上去比西方同期間的“鐵瓶炮”要靠譜一些,發現時候也很可能更早。到元朝末年,已經呈現了分歧口徑銅火銃的區分:小口徑的以手持發射散彈,大口徑的裝在架子上發射單發石彈。
不外,再過不到一百年,西方火炮就要把中國同類遠遠拋在死后了。重達十多噸的巨炮——臼炮——的降生,一舉扭轉了工具方軍器的實力對比。
從尺寸上,這種氣焰驚人的新兵器口徑往往跨越50厘米,動輒可以把六七百磅的石彈射出一公里,氣焰驚人。中國人從未造出過這樣的龐然大物,像明朝的碗口炮,最重不外“上百斤”。《軍備志》里的“天字號神炮”,重量也只有280斤罷了,還不如臼炮的炮彈重。
不外,西方人之所以能造出臼炮,也不是因為他們在火器手藝上占有了優勢。臼炮固然表面驚人,但仍需要在藥室與彈丸間塞上木塞來增大爆炸推力。明當作祖從越南得來的“神機箭法”,利用的也是這一手藝。臼炮表現的炮管鍛造手藝也不比中國人邃密,只不外兩邊最終制當作兵器的體量和威力天差地別。
真正導致工具方軍械成長差別的,仍是各自軍械現實應用上的不同。
與西方分歧,中國不存在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人造碉堡,夯土城墻一向到明朝才砌上了磚。并且,東亞戰爭的介入人數雖遠多于西方,單兵裝備卻掉隊甚遠——在裝甲方面,只有御林軍級此外甲士才配有鎖子甲。無論是在元末內戰仍是在明蒙戰爭中,大師都不會感觸感染到研發進步前輩軍器、勇攀科技樹的需要性,把太多資本投入到這個方面反而可能是不太明智的行為。
在這一點上,奧斯曼土耳其與中國形當作了光鮮的對照。一向到14宿世紀,土耳其還對火器毫無建樹,而跟著戰事的不竭推進,1453年時他們就能搬出巨炮,轟擊君士坦丁堡的城墻。土耳其巨炮的發射過程極為復雜,搬運也需要幾十匹馬加200多人,但其發射的600磅石彈,仍是能在持續兩個月的炮轟下,將偉大城市君士坦丁堡的堅忍城防擊垮。
▍奧斯曼土耳其的巨型臼炮:利用時先往后邊的藥室裝上火藥,拿木塞塞住,再旋上前邊的炮管,從炮口裝入石彈
到16宿世紀時,西方軍事科技突飛大進。鑄鐵手藝已可以或許鍛造一體當作形的炮筒,發射火炮是以變得加倍平安,射擊的威力也加倍龐大。粒化火藥手藝為分歧用途的火器供給了合適的彈藥,再也不必以木塞晉升膛壓,槍炮裝填變得輕易。
近代彈道學也逐漸當作形,1537年,塔爾塔利亞出書了史上第一部射擊理論著作,把槍炮從本來的巫術范疇拉到了計較與嘗試的宿世界。
后來的中華軍械
在分歧的軍事情況下,工具方的“爆炸性火藥”走上了分歧的道路。在西方逐漸走進科學之后,中國卻還在以形而上學為根本切磋軍械。不單本國火藥研究拘泥于舊理論,就連引進西方軍事科技的《西法神機》,在解析火藥配方時都要用上陰陽五行。
因為缺乏科學常識,一般文人都沒有精確描述軍械的能力,而往往在文字中極盡夸張之能事。《金史》介紹早期炸彈“震天雷”,說它的爆炸聲“聞者百里”;《軍備志》記錄手銃“單飛神火箭”,只用三錢火藥就能傷敵于三百步之外,敵甲士馬中彈后被直接射穿,一次還能貫串好幾個。即使在反映今世槍戰的片子中,這樣表示槍械的力量也會因過于夸張而遭到攻訐。
當然,文人筆下火力壯大的“嘴炮”,其缺陷一經火線將領利用就會表露無遺。好比手持火銃“神槍”,邱濬稱其能射出百步之遠,仇敵聽到槍響就已經被射中了;到了面對實戰考驗的戚繼光手里,便發現其射出的箭矢歪來扭去,甚至常把箭屁股朝前打出去,幾近廢品。對于碗口炮,《武編》認為它聲勢很大,射擊角度調一點點,射程就變了一大截;戚繼光卻說它“腹小口大”,火藥裝填量小,炮彈又太重,發射無力,派不上大用場。
值得一提的是,明朝對火器吹過牛的不止中國人。1622年來華的布道士湯若望,在他與中國人合作編著的《火攻掣要》中聲稱,小弗朗機炮仰放可到二三千步,大弗朗機炮,仰放可到三四千步,把射程強調了兩倍都不止。作為接管過歐洲科學教育的常識分子,湯若望顯然也在他的中國生活生計中習得了卓絕的放衛星手藝。
▍明朝最負盛名的弗朗機炮,一種呈現于1370年的后膛炮,分為子銃和母銃兩個部門,子銃預先裝填彈藥,需發射時填入母銃腔室后焚燒。它并非一體當作形鍛造,威力和射程有限,傳入中國時已逐漸為歐洲人棄用
明朝士子忙著吹法螺的同時,西方火器起頭進入東方,并在明朝后期戰爭中叱咤風云。弗郎機炮、嚕密炮、日本鳥銃、紅夷大炮等等西方色彩稠密的名字,紛紛給東方疆場上的人們帶來空前的震撼。
而再過兩個宿世紀,工具方兩個宿世界就將帶著各自的軍械在疆場上兵戎相見,并以其慘烈的戰果,激發魯迅和無數中國文人的爆仗之嘆。
文|趙新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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