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牙利和蒙古，哪個才是匈奴的后裔?

2017年時，考古界爆出大新聞：在蒙古國中沙漠省德力格爾杭愛蘇木境內，中蒙結合考查隊實地考查了一處華文摩崖石刻，確認了它就是東漢永元元年（公元 89 年）班固所作的《封燕然山銘》。

這篇銘文最早見于南朝范曄所作的《后漢書·竇憲傳》，并為《昭明文選》輯取，傳播后宿世；但因持久找不到真跡，被認為是班固的想象之作。此次發現終以考古遺跡印證了文獻記錄，令人振奮。

此銘是車騎將軍竇憲率領漢軍大破海說神聊匈奴后，登燕然山南麓勒石紀功的文字。厥后兩年，海說神聊匈奴又敗于漢將耿夔，無力抵御漢軍，不得不西遷遠遁。

▍中方考查隊員在研讀石刻拓片，左下為內蒙古大學蒙古學研究中間本家兒任齊木德道爾吉傳授，右上為高開國博士/ 圖片來歷：彭湃新聞

在蒙古國的蒙古史學界看來，古老的匈奴和蒙前人關系緊密親密，前者恰是后者的祖先。蒙古的國度正統汗青敘事，也構建在這一根本上。不外，中國的大部門蒙古史學者持分歧定見，將蒙古族源流上溯到大興安嶺的東胡人。

關于匈奴后裔的去標的目的，中文史學界的本家兒要不雅點也和蒙古學者大不不異：匈奴被漢軍擊敗西遷，最終來到歐洲，激發平易近族大遷移，間接衰亡了西羅馬，這就是歐洲文獻中的「匈人」，后來演釀成匈牙利人。

在分歧的汗青敘事中，匈奴人的后裔相隔萬里，甚至人種都黃白分歧，真正的匈奴后裔到底在哪里？

斷裂的記錄

尋找匈奴的后裔，起首要明白「匈奴是誰」。

按照《后漢書·南匈奴傳記》，匈奴政權的焦點是單于家族攣鞮氏與呼衍氏、須卜氏、蘭氏、丘林氏等氏族，他們互相聯婚，配合節制整個草原。

這個焦點氏族聯盟之外，在匈奴政權節制的草原上，還糊口著其他匈奴氏族和其他部族。冒頓單于東擊東胡、西敗月氏，一統草原后，就收納了東胡、月氏的部平易近。強大期間的匈奴，還包羅了丁零、羌、西域胡人甚至華夏人。

▍公元前 2 宿世紀匈奴四周的國度地域

草原政權聯盟的當作分如斯復雜，良多部族都可能本家兒動或被動的被記實為「匈奴」。

公元 48 年匈奴大割裂后，南匈奴內附華夏王朝，史籍記錄比力明白，海說神聊匈奴的去標的目的則縹緲得多。

所謂「匈奴西遷」，指的也恰是海說神聊匈奴。據《后漢書》記錄：海說神聊匈奴在永和年間遭到持續沖擊后，自漠海說神聊「遁走烏孫」（今天山海說神聊麓伊犁河谷地至巴爾喀什湖一帶），并在漠海說神聊西部、烏孫東海說神聊盤桓數十年。時代，海說神聊匈奴曾兩次通使東漢，還一度與漢廷爭奪西域諸國。

直到漢順帝時（134 年），班勇再度經營西域，徹底斷根海說神聊匈奴的影響，此后幾十年間鮮卑勢力擴展到漠海說神聊，孤立的匈奴人不得不舉族西遷。

三宿世紀中葉，據《海說神聊史·西域傳》載，海說神聊匈奴經烏孫境遷居康居（今哈薩克斯坦錫爾河下流及以海說神聊），致使康居王南避。不久后，海說神聊匈奴又再度標的目的西，進入咸海西岸、里海的奄蔡，「殺其王而有其國」。

從此今后，華文史籍中便再難尋覓海說神聊匈奴的蹤跡。

▍歐亞大草原是匈奴人遷移的走廊

不外，西遷至咸海四周棲身的匈奴，也受到了古代波斯和印度人的注重。

據波斯人記錄，四宿世紀中葉，中亞地域起頭有一只游牧蠻族自哈薩克草原南侵，波斯人稱之為 Xiyon（Xinites，匈尼特人）。印度人則將他們稱為 Huna，以跨說話譯音的尺度來看，這與「匈奴」的漢語上古音/qo na/可以勘同。

更主要的是，那時的粟特人稱這一平易近族為 Hwn（粟特文轉寫）。此前目擊過劉曜銷毀西晉洛陽城的粟特商人，對前漢匈奴的稱號也是如斯。

然而，環境并沒有這么簡單。

因為游牧汗國的聯盟性質，盡管華夏史家、粟特商人都視其為匈奴，西遷的匈奴政權在多大水平上由中亞草原上歷來的伊朗系斯基泰牧平易近本家兒導，其實難以判定。

構成匈奴的蠻族里，既有利用東伊朗說話的寄多羅人（Kidarites，也被叫做紅 Huna 人），也有叱咤一時，可能利用阿爾泰語的嚈噠人（Hephthalites，也被稱為白 Huna）。

中亞的史籍記錄也就到此為止。與此同時，南俄草原呈現一支從哈薩克草原而來的部族，激發了東歐的平易近族大遷移，這就是被羅馬基督徒稱作天主之鞭的匈人（Hun）。

▍阿提拉的進軍路線

西方宿世界最早記錄匈人的著作，是四宿世紀羅馬帝國后期的史學家阿米阿努斯（Ammainus）的《汗青》，它記實了匈人衰亡阿蘭人的過程。五宿世紀中史學家普利斯庫斯（Priscus）介入羅馬使團前去阿提拉王庭，歸來后寫了一份希臘文陳述，我們從這份陳述的殘稿中也能看到那時匈人的糊口。

據羅馬人記實，剛在歐洲呈現的匈人不會利用鐵器、沒有氈帳、甚至不食用熟食。與匈尼特人對文法的熟稔接管分歧，匈人的物質文化和社會組織都極其掉隊，比起數百年前蒙古草原上的匈奴單于國也遠遠不及。

華夏、波斯、羅馬，都曾記錄了歐亞草原上一支壯大的力量，這些記錄之間斷裂較著，很長時候不為人注重。

「匈奴西遷歐洲當作就匈牙利」的說法，還要再等十幾個宿世紀才會呈現。

被綴連的「汗青」

歐洲最早貫通上述記錄的，是十八宿世紀的法國人德基涅（Joseph de Guignes），他在 1756~1758 年陸續出書了五大冊的《匈奴通史》，認為匈奴人就是匈人：漢籍中匈奴人占領的奄蔡就是羅馬人記錄的匈人占領的阿蘭，此后他們逐漸西侵，在阿提拉的率領下成立了匈人王國。

▍《匈奴通史》書影

1900 年，德國粹者夏德（Friedrich Hirth）頒發論文《伏爾加河的匈人與匈奴人》，他操縱中國史乘補足了德基涅的框架。

此后，匈牙利學者喀爾曼·尼梅梯（Kalman Nemaeti）頒發《從地輿上證實匈奴即匈人》，法國粹者沙畹（douard Chavannes）頒發《評喀爾曼·尼梅梯的「匈奴即匈人」》。在諸多東方學家的論證下，「匈奴人就是匈人」在西方已經被視為解決了的問題。

貳言并非不存在，1969 年法國漢學家韓伯詩在《匈人和匈奴人》一文中就認為，匈人和匈奴人并非一族：前者是蒙前人種（無胡須，扁鼻梁），說阿爾泰語；后者則是西伯利亞人（長鼻子，大胡子），說西伯利亞語。匈人可能是西遷中匈奴政權下的邊緣部族，操縱了「匈奴」的名號。

▍匈人攻入羅馬

于是，匈奴人的后裔問題，就釀成了匈奴人的族屬問題。若是能找到匈奴人的現代本家，問題似乎就能解決。

可是，汗青文獻的記錄往往并禁絕確，出格是匈奴人和匈人本身沒有文字傳播，后人研究端賴歐亞各文明的汗青文獻，精確性并不高。

近代以來，考古學和說話學拓展了學者研究的視野。法國粹者法國的沙畹、伯希和（Pelliot）從汗青說話學的角度考查匈奴人的族屬問題，認為匈奴屬于突厥語系人種，日本學者白鳥庫吉則認為匈奴人說的是原始蒙古語。

▍伯希和與白鳥庫吉

更大的沖破則來自分子人類學的成長：族屬的考查從文獻和說話轉標的目的了遺傳學，而 DNA 常被看作是「無法竄改的汗青記實」。

DNA 的詮釋

2003 年至 2007 年，法國遺傳學家克莉絲汀·凱塞-特拉基（Christine Keyser-Tracqui）就蒙古國海說神聊部發現的匈奴貴族墓葬做了一系列闡發。

她拔取墓葬地點地今日本地人、現代蒙前人、現代雅庫特、現代安納托利亞土耳其人，比照他們與古代匈奴人的 Y 染色體、線粒體、常染色體的 DNA，發現此刻蒙前人與古代匈奴人的相似水平最高，進而認為，現代蒙前人是古代匈奴人的后裔。

▍十年后這個研究被看成新聞風靡于中文收集

然而，顫動一時的中文收集，卻忽略了克莉絲汀·凱塞-特拉基的研究細節：在 46 個匈奴個別中有 3 個的單倍型組為 U，這是一個歐洲類型。

這申明，匈奴并不是單一平易近族實體，而是一個草原部落的結合體，工具草原的黃、白人種，都曾被統合在壯大的匈奴統治之下。

中國粹者大幅度拓展這個對比研究，他們拔取了拓拔鮮卑、匈奴、達斡爾、鄂倫春、鄂溫克、朝鮮、內蒙古、外蒙古、布里亞特、雅庫特、南邊漢族、海說神聊方漢族、哈薩克、烏茲別克、土耳其共十五個族群的 DNA 樣本做對比。

▍十五個族群的Fst遺傳距離矩陣，數字越小距離越近/ 圖片來自：《拓拔鮮卑和匈奴之間親緣關系的遺傳學闡發》，于長春等，《遺傳》2007 年第 10 期

通不雅整個遺傳距離矩陣，十五個族群中，與匈奴人的遺傳距離比來的是海說神聊方漢族（0.0156），內蒙古（0.0178）和外蒙古（0.0186）排列二三位，且都顯著低于其他族群與匈奴的遺傳距離。不外，海說神聊方漢族和內蒙古（0.0029）、外蒙古（0.0053），又低于他們各自和匈奴的遺傳距離。

這是否意味著，「匈奴人西遷」是錯誤的汗青，海說神聊匈奴的遺傳后裔并沒有分開海說神聊亞草原，而是演釀成了今天的蒙前人？

平易近族的神話

謎底當然是否認的。

分子人類學持久面對的一個問題就是，單一地域墓葬的 DNA 研究，能不克不及代表整個族群？法國粹者采用的 Egyin Gol 地域匈奴墓葬中少量的歐洲單倍型 U 的存在，就表白匈奴的構成并非一個血緣純正的族群。

現代蒙前人顯然難以擔當如斯多樣化的族群構成。

▍東亞的漢、朝鮮、蒙古、滿、鄂溫克、日本六小我群的 Y 染色體單倍群類型比力，任何一小我群都不只有一種的單倍型

從上面的研究也可以看出，古代匈奴人和拓拔鮮卑的遺傳距離比外蒙前人還近，而無論史籍記錄仍是現實的政權沖突，都表白匈奴和拓拔鮮卑并非統一族群。

在十四個對比族群中，與古代匈奴人遺傳距離比來的甚至是海說神聊方漢人，但華海說神聊的汗青也不會追溯到匈奴帝國。

這正表現了分子人類學研究當作果做汗青詮釋的最大問題：將遺傳的相關性，詮釋為汗青的先后因果。

傳統社會的組織根本——親屬軌制，并不是一個純生物性血緣軌制。美國人類學家薩林斯的研究表白，人類的親屬關系素質上是一個擬血緣的文化現象，收養、連宗、冒名，都可能讓親屬中混入分歧血統的人，構成統一個宗族集體。草原的部落社會，也遵循著同樣的組織邏輯。

屋大維的母親是凱撒的外甥女，他本人被凱撒收為養子，擔當了凱撒的政治事業和家產，可是他們兩小我的遺傳關系相隔很遠。

身世農人的豐臣秀吉為了能出任將軍，而測驗考試聯系前將軍足利義昭（非源氏不得出任將軍）收本身為猶子，被拒絕后他標的目的藤原家的前關白近衛前久追求幫手，被收為猶子后出任「關白」（只有「五攝家」才能出任關白）。分子人類學也無法檢測出近衛家后人與豐臣秀吉的遺傳關系。

▍屋大維、豐臣秀吉

將平易近族想象當作為一個純粹血緣、說話或者文化配合體，在汗青上半斤八兩晚近。德意志諸邦離開拿破侖帝國、意大利同一、巴爾干離開奧斯曼帝國，加上一戰后「平易近族自決」風行，平易近族的純正性和基于血緣傳承的汗青論述才當作為國度自力必不成少的要素。

現在，「平易近族」不外是「想象的配合體」已經當作為共識，人們要當作為族群的當作員，并不必然需要與兩千多年前飄渺的祖先有血緣關系。

馬克·吐溫小說《競選州長》中膚色各別的小孩抱住本家兒角的腿、叫他爸爸的氣象當然荒謬，但在連綿千年的人類族群中，膚色各別的后裔們擁有統一群祖先，倒是最正常不外的常態。

▍2014 年宿世界匈奴人后裔大會，日本、匈牙利、伊朗、蒙古、土耳其等國紛紛派出代表

文｜何須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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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于 2019-09-20 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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