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加貝為何能在津巴布韋執政三十多年？

“我，羅伯特·加布里埃爾·穆加貝……在此正式提出辭呈。”

11月21日，穆加貝“自愿”辭去津巴布韋總統職務。一個時代劃上了休止符。

穆加貝出生于1924年2月21日，今年93歲，掌權37載。

他是津巴布韋“國父”，是“傳奇斗士”，也是西方媒體猛烈抨擊的“獨裁者”。

他曾與曼德拉共稱非洲民族解放運動“雙子星”，曾帶領津巴布韋獨立，并讓它成為“非洲面包籃”；

但也是他，引發了嚴重的經濟危機，使津巴布韋淪為世界最貧困國家之列。

我將從人生歷程、政治歷程、思想歷程三個維度，為你梳理：穆加貝的九十功名塵與土。

一、人生歷程：兩場歡呼見證沉浮

穆加貝的人生可以分為三個階段：求索期、傳奇戰士、戀權獨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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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階段

【1924 - 1957 上下求索的穆加貝】

最初的穆加貝只是一個普通的教書先生。然而加納獨立，成為了他人生的第一個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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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4年2月21日- 穆加貝出生于南羅得西亞一個羅馬天主教的貧寒農民家庭。
（* 南羅得西亞：英國在非洲的殖民地，今津巴布韋。作為南部非洲重要的文明起源地，津巴布韋擁有悠久的文明史，于1890年被英國殖民后被更名為“南羅得西亞”。）

△南羅得西亞1955年版1 Pound紙鈔

1949年- 穆加貝贏得獎學金，前往南非福特海爾大學攻讀歷史和英美文學；并獲文學學士，又通過函授獲巴蘇陀蘭大學教育學學士和倫敦大學經濟學、法學和行政管理學學士學位。

讀書時他加入了南非最大的政黨“非洲人國民大會”。大學畢業之后他成為了一名教師。

（*福特海爾大學是當時南非唯一招收黑人學生的高等學府。很多后來成為非洲民族解放運動領袖的黑人青年都曾在那里求學。這其中也包括南非黑人領袖曼德拉。）

1957年- 加納成為第一個從英國非洲殖民地中獨立的國家，穆加貝慕名而來，在加納塔科拉迪教師培訓學院謀得了一份教職。在這里，他深受加納開國元勛恩克魯瑪的泛非主義思想的影響，從此決定投身于民族解放運動。

同年，穆加貝與年輕女教師薩拉赫·弗朗西斯卡·海弗恩結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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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階段

【1957 - 1980 “傳奇斗士”穆加貝】

自20世紀50年代開始，非洲大陸民族解放和國家獨立浪潮風起云涌，穆加貝在這股浪潮中躋身開國元勛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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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 穆加貝回到德羅西亞。當時德羅西亞的政治局面混亂。穆加貝參加的全國民主黨后來成為津巴布韋非洲民族聯盟，他成為該黨主席兼第一書記。

1961年- 穆加貝與薩拉赫結婚。（這也是他的第一任妻子，兩人一起出生入死，大力支持穆加貝投身革命，是革命同志也是患難夫妻。但后因癌癥臥床，1992年去世。）

1963年- 因與“津巴布韋非洲人民聯盟”理念有別，穆加創立了“津巴布韋非洲民族聯盟”，在白人統治下的南羅得西亞開展了“游擊戰”，進行反殖民獨立運動。這期間，薩拉赫因參加反抗活動，被判監禁2年、緩期執行5年。穆加貝幫助妻子逃到了坦桑尼亞。在那里，他們擁有了一個兒子，取名為恩哈莫德贊伊卡，意為“我們的國家有問題”。

1964年- 由于國內斗爭需要，穆加貝返回南羅得西亞，薩拉赫則帶著孩子回到了加納。但穆加貝回國后即遭到殖民當局逮捕，直到1975年才被釋放。

然而也是在獄中，穆加貝的威信和影響力得到極大的提升，并成為該國解放運動中舉足輕重的領袖。

同時，也是在這期間，他和第一任妻子的孩子因腦炎去世，年僅三歲。穆加貝向當局要求前往加納看望妻子，被拒絕。

1974年- 出獄后的穆加貝前往莫桑比克，繼續進行獨立斗爭。

1976年- 津巴布韋非洲民族聯盟與津巴布韋非洲人民聯盟合并，組成了現在的執政黨——津巴布韋非洲民族聯盟－愛國陣線（民盟）。

1977年-穆加貝開始擔任津巴布韋非洲民族聯盟主席兼第一書記，這是他以后長期執政津巴布韋的基礎。

1979年- 穆加貝與撒切爾夫人達成了一份名為《Lancaster House》的協議，核心內容是由英國提供贖買白人地主土地的資金。（這份協議有什么用稍后會說到）

△ 蘭開斯特大廈會談，撒切爾夫人和穆加貝

1980年- 津巴布韋獨立！穆加貝回到津巴布韋首都哈拉雷，開始競選活動。他領導的津巴布韋非洲民族聯盟-愛國陣線最終收獲63%的選票，贏得大選，穆加貝成為津巴布韋總理。

* 這是穆加貝人生最閃耀時期的開端。

此時的津巴布韋被譽為“非洲面包籃”，糧食大量出口歐洲，來自這個國家的糧食也養活了不少非洲饑民。

津巴布韋與曾經的宗主國英國，處于難得的“蜜月期”。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還曾授予其榮譽爵位和他榮譽博士學位。

此時的津巴布韋吸引了大量來自西方的投資，經濟進入了快速增長期，更獲得了“非洲和平的綠洲”的美譽。

同年（1980），津巴布韋政府開始了名為“土地重新安置”（Land Resettlement）的土地改革。這是一項土地贖買政策，由津巴布韋和英國政府共同出資（《Lancaster House》），從白人手中購買土地分給黑人。

* 由于殖民歷史原因，當時僅占津巴布韋人口總數1%的白人農場主們，但卻控制著津巴布韋70%最肥沃的土地。拿回土地分給黑人，是穆加貝政權得到支持的重要基礎，也是政治承諾。

1987年- 津巴布韋改制為總統內閣制后，穆加貝轉任總統，并自此6次連任總統。（1987、1990、1996、2002、2008、2013年）

然后，轉折來了——！！！

1990年10月-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在世界范圍內推行結構調整改革，津巴布韋被強加于計劃之內，然而，這一改革失敗了。津經濟發展速度驟然下降，通貨膨脹、財政赤字等問題逐步顯現。

1992年- 英國不再向津巴布韋提供土地援助資金，土地贖買政策無法推進下去了。隨著經濟問題和土地改革進程的緩慢，人們開始對穆加貝政府不滿。工會運動、游行示威在90年代后期逐漸增多。

1996年-穆加貝與第二任妻子格蕾絲結婚。這是他的第二任妻子，也是導致津巴布韋近幾年政治劇變的核心人物之一。

* 格蕾絲1965年生人，結婚時31歲，與穆加貝共有3個子女。野心勃勃地干政，渴望接替穆加貝的政權。

1999年- 津巴布韋最大反對黨“民主變革運動”成立并迅速崛起，對穆加貝政府形成嚴重沖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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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階段

【2000 - 2017 激進的戀權“獨裁者”】

受困于經濟下滑、內部反對派的崛起，穆加貝為了穩定政權，選擇了激進的政策。然而這一政策造成的混亂遠遠大于他此舉給人民帶來的利益。而就在這樣的風雨飄搖中，他還是有驚無險地兩次連任。在這個過程中，“我要干到99歲”的野望終于在這個曾經的民族英雄心底滋生，并茁壯成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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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7月- 穆加貝和民盟推出新的激進的土地政策——“快車道”土地改革（Fast-track land reform），將白人農場主的土地收歸國有并分發給缺地的黑人。此舉很大程度是處于穩定政局的考慮。

（* 據統計，30多萬津巴布韋黑人因此分到了土地。然而，新政策引發白人農場主強烈抗議，一些地方爆發了流血沖突，3名白人農場主因此而死。）

由于被觸及利益，英國與津巴布韋的關系走上了決裂。英美國家以此為由，對津巴布韋實施長期經濟制裁。歐盟的制裁直到2014年才解除，而有不少制裁延續至今。

津巴布韋的農業、旅游業和采礦業一落千丈，經濟逐漸瀕于崩潰。失業率甚至一度達到80%。

2008年- 津巴布韋惡性通脹達到頂峰，本幣津巴布韋元匯率雪崩，通脹率最高曾到200000%，發行出了100萬億面額的鈔票，尷尬地創下了吉尼斯世界紀錄……

同年的換屆大選，第一輪選舉中穆加貝的選票低于“民主變革運動”的領導人茨萬吉拉伊；但由于其選票未過半數開始了第二輪選舉，茨萬吉拉伊聲稱自己團隊受到生命威脅，退選了。穆加貝得以當選。茨萬吉拉伊則成為了總理。但兩人政治方向有所不同，因此矛盾重重。

△ 這輛翻倒的車是茨萬吉拉伊的。2009年3月，時任總理的茨萬吉拉伊和妻子蘇珊開車在首都哈雷拉郊外，被卡車撞擊。蘇珊當場身亡，茨萬吉拉伊逃過一劫。

2009年- 穆加貝叫停津元，實行“多元貨幣”（通行貨幣包括美元、英鎊、歐元、南非蘭特、博茲瓦納的普拉）。通脹暫時被止住，但出現了現金短缺。

2013年- 此次大選穆加貝再次連任。

2014年8月，穆加貝第二任妻子格蕾絲被民盟選為政治局秘書。踏入政壇后，格雷絲顯露出咄咄逼人的姿態，大力抨擊當時被認為是穆加貝接班人的副總統穆朱魯。

2014年11月26日- 副總統穆朱魯被指控涉嫌密謀暗殺總統和貪腐，被逐出執政黨核心。此后的12月9日，津巴布韋總統府將其解職。

2014年12月10日- 姆南加古瓦被任命為執政黨第一副主席兼津巴布韋第一副總統。他是穆加貝的得力干將，深得軍方支持，與穆加貝“情同父子”。這一任命也讓他成為新的候選“接班人”。

2017年2月- 格蕾絲聲稱：“沒有人可以代替穆加貝，再舉行大選，即使把穆加貝的尸體放在那里，大家照樣會投票給他。”

△ 格蕾絲

2017年11月5日- 格蕾絲在哈拉雷省聚集數千人的體育場演講時說，“我對穆加貝先生說，你應該讓我接替你的位置”，“不要害怕。如果你想把這份工作給我，就直率地給。”

2017年11月6日- 穆加貝將姆南加古瓦解職。8日，姆南加古瓦發表聲明說，由于遭受人身威脅，他已離開津巴布韋。

2017年11月15日- 軍方將穆加貝軟禁在家，識圖“清君側”。

2017年11月16日- 在地區組織斡旋下，穆加貝來到總統府，與國防軍司令奇溫加會面。據分析，軍方正設法讓穆加貝以體面方式退出政壇，避免“硬著陸”。

2017年11月17日- 穆加貝出席在哈拉雷舉行的津巴布韋開放大學畢業典禮，簡短宣布儀式開始，但全程沒有發表講話。

2017年11月18日- 津巴布韋民眾在哈拉雷大游行，呼吁執政37年的穆加貝下臺。

2017年11月19日- 執政黨決定解除穆加貝的黨主席兼第一書記職務，由姆南加古瓦接任；并要求穆加貝必須在20日中午前辭去總統職務，否則將面臨彈劾。
當晚，穆加貝發表電視講話，對軍方采取的行動表示“理解”。同時暗示，至少會在總統位置上待到12月中旬。

2017年11月20日- 執政黨宣布在議會著手啟動針對穆加貝的彈劾。奇溫加說，穆加貝已經與姆南加古瓦進行接觸，后者很快將回國。

2017年11月21日- 穆加貝辭職。

△ 11月21日，在津巴布韋首都哈拉雷，津巴布韋眾議長雅各布·穆登達宣讀總統羅伯特·穆加貝的辭職信。

政治歷程：與英國的“相愛相殺”

英國是穆加貝心中的宿敵、老師、崇拜對象、利益伙伴和背叛者。可以說，津巴布韋的興衰，與英國有著莫大的關系。

而這過程之中，穆加貝無疑起到了牽線和引發共振的作用。

宿敵：是英國侵略了津巴布韋，也是英國移民在津巴布韋的土地上掌控著絕大多數肥沃的土地，而逼得津巴布韋人只能在少量貧瘠的土壤上生存。更是英國主導了自2000年以來的經濟制裁，導致津巴布韋的經濟徹底崩盤。

老師：穆加貝曾表示，“我在白人的監獄里自學過倫敦大學法律和行政管理方面的函授課程，后來與英國人打交道時，這些知識都派上了用場。”英國對于津巴布韋來說真的是太先進了。穆加貝所學習到的很多東西其實都來自英國。除了那些函授課程，他也在和英國人直接打交道的過程中學到了很多。

崇拜對象：在許多熟知穆加貝的人看來，他“比英國人更像英國人”——從來都身穿剪裁得體的西服；喜歡板球運動，長期贊助津巴布韋板球聯盟；待客幾乎都會有英國茶；在被制裁之前最喜歡去倫敦消遣……穆加貝甚至會不斷地給他年幼的孩子進行禮儀教育，并強調：“這是英國王室的禮儀。”大概英國人的日常，就是他曾經無限羨慕和渴望的上層人的生活吧。

利益伙伴：對英國這個曾經的宗主國，穆加貝最初是選擇盡可能化解種族沖突，盡可能合作的。因此才有了倫敦蘭開斯特大廈文件（《Lancaster House》），而他在土地問題上的妥協，也成為了英津兩國十年“蜜月期”的基礎。

背叛者：核心利益問題得不到解決，矛盾遲早還是會爆發。然而先放棄合作的是英國。他們不僅暫停了土地贖買金的援助，也在后來對勇于反抗的津巴布韋做出了與歐洲國家共同發起制裁的行為——從穆加貝的角度出發，這就是赤裸裸的背叛和捅刀子吧。

穆加貝與英國關系的親與疏，為津巴布韋帶來了經濟繁榮期，和徹底衰敗期，也成為了標記他政治人生起落的函數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