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徽宗的藝術成就到底有多高？

今世中國公共文化中，宋徽宗趙佶很可能是最有熱度的古代藝術家。

一方面，他的手跡和花押極具識別性。2017年的故宮《千里山河圖》特展、2018年的故宮張伯駒藏品展與遼博書畫特展，都讓徽宗的藝術創作廣受矚目，當作功解脫亡國昏君的形象。

當然，更主要的是同業的陪襯——在互聯網上，人們對「十全白叟」乾隆皇帝的吐槽有多強烈熱鬧，對持久被打入汗青另冊的宋徽宗就有多追捧。

徽宗的一切似乎都是乾隆的背面：徽宗是藝術天才，乾隆則天資平淡；徽宗審美崇高冷艷，乾隆喜愛大紅大綠；乾隆書法「其俗在骨」，徽宗則獨創鐵筆銀鉤的瘦金體……

· 清乾隆各類釉彩大瓶，現藏故宮博物院

不外，若是對宋徽宗的熟悉僅止于此，不免難免讓他作了吐槽的烘托。

在亡國昏君、藝術天才這些標簽的背后，作為藝術家、保藏家的宋徽宗到底當作就若何？除了可以直不雅賞識的作品，他的所作所為在藝術史上有著如何的意義？

后繼無人的瘦金體

在大都人的心目中，宋徽宗的名字常與「瘦金體」三個字聯系在一路。沒錯，瘦金體恰是徽宗在書法范疇里最具獨創性的當作就。

作為楷書的一種氣概門戶，瘦金體以其明朗高峻陡峭的面孔迥出時流：

筆畫中段纖細而挺拔，兩頭提按頓挫的動作空前夸張，橫、豎大多以遽然加重的按頓收束，長撇時而在起筆處作彎頭狀，捺畫出鋒多作紡錘形且長度遠超魏晉以來各類氣概的楷書。結體則以中宮緊收為本家兒要特征，長筆畫呈放射狀標的目的周圍延展。

· 秾芳詩帖（局部），現藏臺海說神聊故宮博物院

上圖的《秾芳詩》帖，常被用作申明宋徽宗瘦金體書法當作就的案例。然而書法史家曹寶麟卻持分歧定見。

他指出，瘦金體的篇幅宜少不宜多、字徑宜小不宜大，多則單調，大則薄弱，《秾芳詩》即是這樣的一個案例。

瘦金體的這些缺陷，或許與其源流有關。瘦金體并非徽宗憑空發現的，早在初唐，具備其大部門特征的書跡就已呈現了。

初唐四家之一的薛稷，曾被宋徽宗的部屬董逌形容為「用筆纖瘦，結字疏浚」；薛稷的堂兄薛曜的書法筆畫加倍細勁，轉折處帶有鋒利的棱角。而中宮緊收、周圍放射的結體體例，則與海說神聊宋中后期文藝魁首黃庭堅頗為相似。

據蔡京小兒子蔡絛的記錄，宋徽宗早年確實進修過黃庭堅的書法，同時，他的繪畫教員吳元瑜是薛稷書風的忠厚進修者。耳濡目染下，徽宗的審美傾標的目的和取法路數很難不受影響。

· 薛稷與徽宗用筆特點的對比

總的來說，瘦金體其實就是在薛氏兄弟筆法根本上嫁接黃庭堅結體的產品，為了使嫁接不外于突兀，徽宗經由過程尺度化的精美筆觸來加強其內部的秩序感，這也許是曹寶麟所指出的單調的一個主要原因。

盡管今天的不雅賞者毫不吝惜對瘦金體的贊譽，但比擬于其他氣概門戶，瘦金體在徽宗死后的際遇其實頗為寂寞。

近千年來，經由過程進修瘦金體在汗青上留下陳跡的只有金章宗完顏璟、吳湖帆、于非闇等寥寥數人。

有人認為，這是因人廢書的成果。事實上，盡管宋徽宗作為亡國昏君被釘在恥辱柱上，瘦金體仍然經常可以或許獲得后宿世的青睞，例如元代人袁桷就稱其「筆法飛動，有凌云步虛之意」，趙孟頫也說它「天骨道美，逸趣藹然」。

更可能的原因是，瘦金體作為一種具有強烈的裝飾意味的書風類型，在書法的適用功能大于審美功能的時代無法走進日常。

而從純藝術的立場考慮，瘦金體在宋徽宗一人的手里就已經成長完美到程式化很是嚴重的境界了，幾乎沒有革新和成長的余地，因而難以吸引跟隨者。

除了瘦金體，宋徽宗的草書造詣同樣崇高高貴。

上海博物館藏的一幀紈扇上保留著宋徽宗的十四字草書墨跡，點畫連綴飛動，使轉自如，不難看出取法懷素的陳跡，章法以穿插、避讓、騰挪為特色，很可能是黃庭堅影響下的成果。

· 草書紈扇，現藏上海博物館

正在展出的遼寧博物館藏草書《千字文》卷，歷來被認為是宋徽宗的佳構，上宿世紀80年月，由啟功、謝稚柳、徐邦達、楊仁愷等判定家構成的中國古代書畫判定組一致認心猿意馬為真跡，并賜與極高評價。

· 草書千字文（局部），現藏遼寧省博物館

不外，宋徽宗平生寫過若干本草書《千字文》，與故宮藏政和四年海說神聊宋內府拓本和上海藏書樓藏南宋拓郁孤臺帖本（殘本）比擬，遼博墨跡本似乎并不是最超卓的。草法不敷嚴謹和筆畫形態類似反復，是此中最為較著的缺陷。

好用代筆的巨匠

除了書法，徽宗最受人推重的還有他的繪畫身手。現存帶有宋徽宗條目識的畫數目并不少，此中既有精巧燦艷的重彩畫，也有真誠粗簡的墨筆畫，往往都是各家博物館的重量級展品。

然而，這些畫是否都是徽宗親筆，卻紛歧心猿意馬。這此中，有一大部門是宮廷畫家代筆作品、宮廷建造的摹本，以及那時或后宿世的仿作、偽作。

在哪些是宋徽宗親筆這個問題上，藝術史學界至今仍未告竣共識，高居翰甚至認為這些畫里沒有一幅可以確證是宋徽宗親筆所畫的。

· 中國美術史家高居翰（James Cahill，1926－2014）

盡管如斯，我們仍然可以或許遴選出一些爭議較少的作品作為相對意義上的「尺度件」，如《竹禽圖》、《柳鴉圖》、《寫生珍禽圖》、《枇杷山鳥圖》。

· 竹禽圖（局部），現藏美國大城市藝術博物館

· 枇杷山鳥圖（局部），現藏故宮博物院

這幾幅最有可能出自宋徽宗親筆的畫作，都是氣概偏于簡單的墨筆畫。

徐邦達甚至認為，這才是真正的宋徽宗的畫風，而那些精美而燦艷的重彩工筆畫，因為氣概和上述幾幅畫反差太大，應被歸為宮廷畫師的代筆。

· 聽琴圖（局部），現藏故宮博物院

這一不雅點和文獻記錄根基吻合。按照蔡絛的記實，宋徽宗的繪畫教員是吳元瑜，《宣和畫譜》說吳元瑜「師崔白，能變宿世俗之氣所謂院體者。而素為院體之人，亦因元瑜革去故態，稍稍放翰墨以出胸臆」。

這里提到的崔白，一改以黃筌、黃居宷為代表的精巧雍容的畫風，其手藝特點在于善用拋荒粗獷的筆觸來描畫岸石、樹木等風景——恰是所謂「放翰墨以出胸臆」。而這一門戶還能上溯至南唐畫師徐熙。

另一方面，發端于海說神聊宋中期的文人畫所倡導的新興審美情趣，也起頭影響宗室貴族的繪畫咀嚼。「落墨為格」、「未嘗以傅色暈淡細碎為功」、表示「蕭條稀薄之情」當作為新的時尚。

好比趙令穰就效仿文人畫家蘇軾、文同的氣概畫墨竹，《宣和畫譜》著錄了他的兩幅《墨竹雙鵲圖》。同為宗室貴族又都快樂喜愛繪畫，宋徽宗從小就和趙令穰關系緊密親密，繪畫氣概取標的目的很難不受其影響。

當然，就常理來說，任何一位技法當作熟的畫家都不太可能畢生只畫一種氣概的作品，這意味著如《瑞鶴圖》一類重彩畫仍有可能出自宋徽宗之手。

· 瑞鶴圖（局部），現藏遼寧省博物館

但無論這些畫是否徽宗親筆，前述幾幅真誠的墨筆畫足以表白，宋徽宗經由過程對徐熙、崔白一派的借鑒，為都麗精巧的宮廷繪畫注入了新的趣味。

得風氣之先的墨筆花鳥對后宿世的文人畫發生了深刻的影響，如元代趙孟頫、邊魯、陳琳諸家的墨筆花鳥就可以溯源至宋徽宗。

除了繪畫身手，徽宗另一項易被輕忽的創舉尤其值得一提。

美術史家周積寅的研究表白，宋代以前，人們并不會把題畫詩題在畫上，海說神聊宋文人畫家的題畫詩大都題在畫前或跋在畫后，在畫上題詩的做法正始于宋徽宗。《臘梅山禽圖》、《芙蓉錦雞圖》、《祥龍石圖》等作品均能證實這一不雅點。

· 臘梅山禽圖，現藏臺海說神聊故宮博物院

這幾幅畫固然未必是宋徽宗親筆所繪，但這些被稱為「御題畫」的作品至少可以說是在宋徽宗授意下創作的，仍可以或許反映徽宗的審美抱負。詩、書、畫并置的創作模式在宋徽宗手里成長當作熟，奠基了此后近千年中國繪畫的根基款式。

作為藝術魁首的宋徽宗

事實上，宋徽宗對藝術史的最大進獻并非其小我創作，而更表現在他所本家兒導的一系列皇家藝術工程上。

這些弘大的工程，本家兒要包羅對宮廷畫院相關軌制的鼎新，編心猿意馬和刊刻書法范本，以及編修內府藝術鑒藏目次。

宮廷畫院始于五代后蜀和南唐。海說神聊宋立國今后，堆積了那時社會上的繪畫名家，設立翰林丹青院，讓他們為皇室辦事，此中程度最高的畫師則往往被委覺得宮殿繪制壁畫和屏風之重任。

宋徽宗提高了畫師的地位和待遇，還在國子監中設立了專門的繪畫教育機構——畫學。固然整體講授當作果無從得知，但畫學學生王希孟的一卷《千里山河圖》，足以申明畫學在培育人才方面的感化。

· 王希孟：千里山河圖（局部），現藏故宮博物院

畫學的結業生中，有一部門擔任專職宮廷畫師，他們在徽宗的帶領下，配合締造出了以細察物理、工拙相當作為本家兒要特征的院體畫新風貌——宣和體。在幅式選擇上，他們更多地偏心于卷軸和小品，花鳥團扇漸當作時尚。

此中一些畫師在靖康之變今后當作為南宋畫院的中堅力量，宣和體由此得以流布廣遠，[c1]對此后的中國繪畫史發生持久的影響。

南宋盛極一時的團扇小品畫，在幅式方面擔當了徽宗時代的畫院風尚，同樣熱愛繪畫的明宣宗「展圖玩物理」的理念也能見出宣和畫院的影響，近代京派繪畫巨匠于非闇最主要的取法來歷也是宣和體。

· 秋樹鸜鵒圖，現藏故宮博物院

宋徽宗在書法方面最大的進獻生怕未必是他小我的創作。他于大不雅年間命蔡京、龍大淵等刊刻的《大不雅帖》至今仍然澤被藝林，為書家所重。

宋太宗淳化三年，由王著領銜編刻的《淳化閣帖》開官刻叢帖之先河，然而帖版后來毀于火警，且錯誤也較多，于是宋徽宗決議以淳化閣帖拓本為底本、以內府所藏的晉唐以來法書名跡為參考，從頭校訂摹刻一部包含內府名跡的刻帖。該帖刻當作后置于太清樓下，是以這部新的叢帖也叫《大不雅太清樓帖》。

比擬于宋初，海說神聊宋中后期對書法的認知和理解程度已有較大的提高，刻工的身手也有了長足前進。《大不雅帖》在明清兩代經由過程頻頻翻刻化身萬萬，作為書法范本的名家法書得以走標的目的平易近間，覆蓋累宿世書風的經典型式也隨之確立。

· 大不雅貼拓本內頁

除了直接與書畫創作相關的勾當，對歷代法書名畫的鑒藏也是宋徽宗藝術生活生計的主要部門。

徽宗及其內府的書畫鑒藏勾當當作果，被結集為《宣和書譜》和《宣和畫譜》。這兩部書編制根基一致，按照書體或繪畫題材分當作若干類別，每類首先論述該類此外淵源和流變，接下來是暗含著編撰團隊藝術立場的藝術家評傳，最后列舉內府所藏的名跡目次。

《宣和書譜》和《宣和畫譜》對海說神聊宋及以前的書畫家作品蒐集齊備，唯獨不錄蘇軾、黃庭堅等元祐黨人及其作品，但書中的批評卻處處滲入著蘇、黃二人的影響。

固然著錄歷代書畫的工作在唐代就已經形當作較為當作熟的范式，也留下了諸如《貞不雅公私畫史》、《奇跡記》、《二王書錄》、《歷代名畫記》等著作，但對宮廷所藏歷代名跡進行窮盡性的記實倒是始于宣和二譜。

這項史無前例的國度工程完工約六百年后，汗青上第二次內府書畫目次編修工作才由清代乾隆皇帝啟動，即聞名的《秘殿珠林》和《石渠寶笈》。

· 石渠寶笈，現藏故宮博物院

今天提起乾隆的藝術勾當，良多人的印象是他在法書名畫上留下的「彈幕」，《延禧攻略》里誤鑒《富春山居圖》的一幕更是狠狠嘲諷了他的書畫判定程度。

不外，經常作為乾隆對照者登場的徽宗，盡管目光比乾隆要好，但也有良多看走眼的時辰。

好比，《宣和書譜》卷八著錄的歐陽詢行書《張翰帖》連同宋徽宗的題跋一路傳播至今，后記稱此帖「筆法險勁，猛銳長驅」如此，然而帖中不少筆畫有較著的描摹陳跡，其為摹本此刻已是藝術史界的共識。

· 張翰帖（局部），現藏海說神聊京故宮博物院

又如《宣和書譜》卷三著錄的顏真卿楷書《潘丞竹山書堂詩》，已被啟功、朱關田等學者證實不是唐人真跡而是海說神聊宋摹本；卷八著錄的虞宿世南《汝南公本家兒銘稿》同樣也是海說神聊宋摹本。

對于這一現象，明代人文震亨在《長物志》中就已經指出，徽宗內府所藏書畫真偽相雜，然而，「那時名手摹仿之作，（宋徽宗）皆題為真跡」。

盡管如斯，《宣和書譜》和《宣和畫譜》仍是藝術史上最主要的經典之一。一方面因為它揭示了海說神聊宋以前書畫的總面子貌和傳播環境，至今對書畫判定和藝術史研究有主要的參考價值。

另一方面，書中透露的批評不雅念，真實地反映了那時的藝術風尚，此中一些身分更是當作為了塑造宋代以來的中國藝術史的一股主要力量。

這些或許才是宋徽宗最主要的汗青當作就。這位那時的荒誕乖張君本家兒、掉敗皇帝，畢竟憑借其藝術目光和造詣，多年后從頭當作為人們眼中的「全國一人」，令人追想不已。

文｜耦葉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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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于 2019-08-12 0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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