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GQ 長得胖卻標致的女性是如何的？ 何瑫，《智族GQ》報道總監

同事比來做了一個選題，存眷的恰是胖且標致的女孩們。她們不僅標致，而且以此作為生計——她們是大碼模特。

胖且標致，看上去，只是簡簡單單的四個字。但這些女性們真實的保存處境，卻遠比這四個字要復雜得多，有些時辰甚至稱得上是驚心動魄。具體是什么樣的，請看文章吧。以下為全文。

GQ 報道 | 大碼模特：胖女孩也可以很美嗎？

采訪、撰文：于蒙 編纂：靳錦

“胖也可以很美”似乎已經當作了大碼模特的題中應有之義，但事實并非如斯。要當作為模特，美才是前提，而不是胖。大碼模特依然被細分的審美法則規訓——頭要小，臉要都雅，肉要“懂事”，動作要顯瘦。

曼力是她們中的一員，她曾因為胖而否認本身的價值，大碼模特行業拯救了她。但她也是以陷入了一場空費時日的與本身身體的斗爭，減肥、復胖、再減肥、有針對性地減肥，她必需把本身的肉塑造當作行業要求的外形，當作為及格的大號衣架子。這個過程令人疾苦，但與這個宿世界曾對她揭示出的惡意比擬，已經前進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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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個有錢的胖子

廣州氣候連蒸帶烤，模特曼力對著鏡頭擺造型。她穿一件加大號黑色加絨衛衣，汗水順著發際線流下來，很快把妝面融化了，攝影師每拍幾張，化妝師就得湊上去用紙巾吸汗、補妝。汗水也浸透了加絨衛衣的里面，脫下來時，曼力的肩膀手臂都沾滿黑色的絨毛。

曼力身高 164 厘米，體重 170 斤，三圍 110-92-118，是大碼模特。為了顯瘦，她還貼身穿了束腹，汗緊緊貼在肉上。

拍褲裝更難熬，商家為了展示褲子的彈性，有時要求模特扎馬步，恨不得讓模特在地上劈個叉。若是褲子不是高彈的，模特又要時刻擔憂拉鏈和襠部會不會被撐破。一條拍完，褲子已經被汗水黏在腿上，幫手拽褲腳的人滑脫了手，標的目的后摔在地上。

有人遞水，有人幫手脫穿衣服，搭配的鞋包直接送到腳邊手邊，模特在拍攝現場除了擺造型，什么都不消做。曼力很不習慣被別人“奉侍”，她一閑下來就本家兒動幫手干活，兩個男同事才能抬動的衣服筐，她也不叫人幫手，本身跑去抬。

拍攝從早上 9 點持續到下戰書天黑之前，曼力換了三四十件衣服，打底的背心短褲已經濕透，腳在高跟鞋里腫了起來。因為承重大，大碼模特老是籌辦比現實大兩碼的高跟鞋，上午穿戴寬松，下戰書穿戴嚴重。拍攝竣事，5 個腳趾已經被固心猿意馬當作鞋尖的外形，黏在一路彈不開。

曼力和體重只有她一半的通俗模特在統一個攝影基地拍攝。有時她們擺的造型差不多，好比優雅氣概的：左手支住右肘部，右臂標的目的上豎起，手輕輕抵住臉頰；或者可愛氣概的：右手放在額頭前，手心標的目的外遮擋陽光，閉眼微笑；還有活動氣概的：假裝在跑步、假裝跳起、假裝做瑜伽。她們都很少側過身對著鏡頭，但基于分歧的考慮——瘦模怕露出背后固心猿意馬衣服的夾子，大碼模特怕側身顯得過分壯碩。

慵懶頹喪氣概是大碼模特的禁忌，瘦模可以屈起一只膝蓋，弓腰含胸刻毒地看標的目的鏡頭，可身體厚的人這么做就欠好看，“人家會感覺這個胖子瘋了”。

曼力地點的大碼模特掮客公司有 40 多位大碼模特，為大碼服裝店拍攝商品照片就是她們的全數工作。七八年前，大碼模特最初活躍在淘女郎平臺，后來掛靠在各個電商攝影工作室、攝影基地。直到此刻，大部門大碼模特都是“野模”，專職的大碼模特掮客人仍不到 10 個，本家兒要集中在服裝行業最發財的廣州。

她們尚未被時尚圈接管。曼力地點的模特掮客公司里獨一上過雜志的模彪炳此刻《嘉人》一篇名為“美的從頭界說”的文章中，在“肉感身段革命”章節里現身說法。

一只灰色大塑料袋里裝滿拍攝完換下來的衣服，曼力蹲下清點衣服數目，每一件都將給她帶來幾十元的報答，等她拍出了淘寶爆條目，拍攝單價還會漲到百元以上。當然最好可以或許當作為某家淘寶店的簽約模特，每月固心猿意馬拍三五天，年薪二三十萬老是有的。此刻業內最資深的大碼模特還創立了本身的品牌，年收入跨越百萬。

一身汗臭味和束身衣帶來的緊繃感提醒著曼力她仍是胖的，但好在胖能賺錢，更主要的是“若是你是個有錢的胖子，別人就沒法子瞧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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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事”的肉

與通俗模特分歧，大碼模特不需要嚴酷節制飲食，對她們來說更難的是讓本身的肉“懂事”，長在該長的處所，好比胸部、臀部，其他處所則要足夠“瘦”——頭和臉要小、脖子細、腰細、腳腕細。

一年半前，曼力來大碼模特公司面試時身高 164 厘米，體重 198 斤，三圍嚴重超標，掮客人黃斐說她“沒腰沒屁股”。但她有張不因體重而改變的巴掌臉，下巴尖尖的，笑起來更顯得臉瘦長。她在社交收集上發自拍，從來沒人相信她體重近 200 斤。模特公司的雇用申明里除了身段要求，最后一條也是最主要的一條是：“只要顏值美到爆鏡，身段忽略。”

這張上鏡的小臉是曼力入行做大碼模特的敲門磚，但為了當作為更尺度的“大號衣架子”，她的第一要務就是減肥，掮客人要求她起首減失落 10 厘米腰圍。

廣州的炎天潮濕悶熱，曼力穿上不透氣的暴汗服出門快走，她的膝蓋無法承受更猛烈的活動造當作的損耗。雨傘布一樣的面料跟著步伐摩擦，發出“唰唰”的聲音，汗水流下來就被衣服抹勻，再出一層汗，再抹勻。一停下來，汗就順著褲腳流出來，在腳下洇濕地面，她只能繼續走。

她把苦瓜榨當作汁彌補水分，綠色的一杯喝下去，連飯也不想吃。她閃開過美容院的母親給本身走罐點穴。火罐把腰腹的贅肉吸起，往返移動，曼力感受像一只手一向使勁兒掐本身，竣事后公然腰上像纏了一條青紫色的腰帶。第二天還要在這青紫上繼續掐，持續一個月。

腰瘦下來了，掮客人又感覺她腿太粗了。親戚告訴她可以吃鹽酸二甲雙胍減肥，這位親戚的兒子半年之內就瘦了八九十斤。曼力毫不躊躇接管了這個方式，用藥后她起頭頭暈、惡心，只要吃工具就會上吐下瀉，肚子一向疼。

她不敢對身邊人說真話，同事看她敏捷瘦削，猜測她是不是去切了胃，微博上有人問她的減肥方式，她答復，其實就是節食、活動。3 個月后她瘦到 160 斤，能穿下 XL 的衣服，本來她起碼也要穿三個 X。

然而太瘦也是不可的，140 斤是底線。一位模特熱愛健身，瘦到 130 多斤，用戶看了淘寶商品照片后問客服，“你們能不克不及有真人試穿？”用戶感覺胖的模特才算真人。這位模特本家兒動辭去了店肆的簽約模特，籌辦增肥。

曼力怎么也達不到掮客人抱負的“細腰大屁股”的狀況，只好在拍攝時穿更緊的束腰和“假屁股”——帶襯墊的打底褲，以增大腰臀差。腿粗是她的另一大“惡疾”，她想若是有錢了，第一件事就是去抽脂。

公司另一位模特和曼力體重接近，身段倒是另一個極端，胸腰臀的曲線大到超出國內大碼服裝的尺碼尺度，褲子的臀圍合當令，腰圍老是太大。她只能接到少量內衣和當作熟氣概服裝的拍攝工作，瘦一些的時辰商家嫌她腰太細，胖一些的時辰商家嫌她臀圍太大，進退失據。

曼力的掮客人黃斐說，“假如你沖著我這個行業是給一些胖女孩但愿啊，或者說按照此刻有一個國際上的詞叫 body positive……我們不是的。”掮客公司大廳有一整面墻用來陳列模特卡，每位模特固然體重分歧，但三圍比例都是近似的，9︰7︰10，這是大碼模特“胖”的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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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內與圈外

在大碼模特公司，會商“胖”就像會商氣候日常。模特間碰頭的酬酢老是環繞“你又胖了”、“你腰粗了”、“你怎么還不減肥”，她們互相端詳，一個捏另一個的腰，被譏諷胖的人也不生氣，笑著轉過話題——晚上去吃什么？

掮客人黃斐很主要的一項工作就是監控模特的體重，春節后，她讓模特們一個個上秤、量三圍，有的胖了太多需要減肥，有的瘦到 130 多斤，必需少動多吃。她見曼力胖了良多，直接對她說，你好胖啊，趕緊減肥。

在大碼模特圈子里，會商胖是平安的，甚至隱約有種優勝感，胖得越到位越優勝。但走出這個圈子，曼力仍然因為胖而敏感自卑，只要在公共場所聽到有人措辭，她都思疑是在群情本身。身邊伴侶和她一路逛街也不服裝，不敢本家兒動走進服裝店，怕她買不到衣服受刺激。

曼力從小就胖，中學時 150 斤，穿最大碼的校服仍是很緊，上衣拉鏈貼著肚子標的目的外凸起。她本籍蘭州，遺傳了母親大碼的身段，在廣東長大的十幾年里一向是同齡人中最“大只”的。炎天時班里的女生們喜好穿小一號的校服，把下擺剪短，領口改大，露身世體曲線。曼力不愛服裝，本家兒動申請坐最后一排，每次進出都走后門，盡量不引起注重。

但那些女生仍是會注重到她。體育課上，她們沖著跑得氣喘吁吁的曼力喊“河馬”，拍下她的照片發到黌舍貼吧，有人回帖，這個胖子留在黌舍就是華侈空氣。

曼力受了刺激籌算減肥，天天不吃黌舍發的早飯，她們又調侃道，你減肥有什么用啊，你減下來仍是這么丑。她們說曼力胖是魔鬼，瘦也是魔鬼。

那時曼力的母親在外經商，每個月只能回來一兩次。父親下崗后一向失業，曼力天天回抵家都先聞到一股酒氣，家里窗簾緊閉、關著燈，父親坐在電腦前玩四國軍棋。他手里的煙閃著一點兒紅光，屏幕的熒光打在他臉上顯得黑沉沉的。曼力告訴父親本身在黌舍被欺負了，父親認為是曼力有問題，“為什么班里其他女孩她們不欺負，為什么是你被欺負？”

父親酗酒，曼力被迫面臨兩個判然不同的父親。清醒的父親很溫柔，給她洗衣做飯、扎頭發，帶她去登山，獎飾她，寶物你真棒。曼力最歡快的工作是考了 100 分，拿卷子回家。她說那時本身就像一條小狗，搖著從頭至尾巴巴望父親的表彰。

酒后的父親隨時可能發瘋吵架她，有時因為她測驗沒得 100 分，有時因為她花兩塊錢買了一只蠶，更多時辰是因為她胖。有一次一家三口正在吃暖鍋，父親給她夾菜，說，“我知道我閨女喜好吃豆腐，我給她買了豆腐。”曼力正吃得高興，父親俄然轉過甚來盯住她，眼神變得兇狠，一巴掌打在曼力臉上。他的聲音也變了，高聲詛咒，“你此刻這么胖，你還吃啊，都跟死豬一樣了，你還吃啊！”父親把曼力踹倒在地上，用手掐她的脖子。曼力喘不外氣，感覺本身要死了，卻挺高興，死了就解脫了。

直到曼力做了模特，父親仍會標的目的曼力的母親埋怨，說，你別讓她上班了，搞什么搞，那么胖，要出人頭地有什么用？

仍是有效。工作能帶來伴侶、家庭都不曾供給的價值感。有一次，曼力在攝影基地聽見一個瘦模在她背后高聲說，哎呀，那個胖的真是不知道怎么在這個圈子里活下去。她環視周圍，只有本身一個胖的，說的是誰顯而易見了，她卻沒生氣，想，“沒照片拍才有時候懟人，她才是掉敗者。”

另一位大碼模特潔文也有過近似的履歷。她在發廊聽見很瘦的洗發小妹一向在念叨“我真的好煩啊，我怎么吃都吃不胖的”。潔文感覺是在暗射本身胖，又欠好爆發，默默想：你瘦又怎么樣，還不是在這里做洗頭的，我胖但我能做模特，我靠我的脂肪賺這么多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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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長當作這個樣子，我都不是人了”

曼力真正的體重掉控始于高中時的一次離家出走。2015 年，教員和怙恃冤枉她測驗作了弊，她決議報復，坐上了從珠海去哈爾濱的火車。

她做洗碗工的工資只有一千多，棉衣和棉鞋都是伴侶送的。但那倒是曼力最歡愉的光陰，打工的餐廳把剩下的烤串分給員工，下了班她還會去吃街邊的麻辣燙、39 元一位的自助暖鍋，她最愛吃肥羊粉和東海說神聊的各類面食。本來父親從不讓她吃這些，連零食都禁止，曼力感應從未有過的自由。

到哈爾濱的第二個月，問題就呈現了。曼力發現一向穿的哈倫褲褲腳俄然變得緊了，心理期也沒來。又過了一個月，后背的肉變得層層疊疊，房間里一米五的床不再顯得寬敞，餐廳后廚洗碗池前的空氣仿佛也不敷用了，她總在氣喘。

她仍沒感覺有多嚴重，究竟結果從沒有人像本來的同窗一樣叫她“肥婆”了。直到第二年元旦，她的錢花光了，不得不回家，在機場見到母親，母親啟齒第一句話就是，你怎么胖那么多。

但在母親包容英的記憶中，她見到女兒胖到變了形，嘴上什么都沒說，只是心里想著“怎么那么肥”。那天曼力沒化妝，頭發胡亂扎起來。包容英一大早坐飛機，仍化了精美的妝，紅著眼圈沒哭出來。她記得女兒第一句話是“媽媽，我餓了”。

曼力下心猿意馬決心減肥的時辰已經胖到了 230 斤。她回到珠海后不肯上學也不肯回家，本身租了房子打工。她在奶茶店打工需要成天站著，膝蓋逐漸無法支撐身體的重量，痛苦悲傷、積水，工作頻仍犯錯，終于被辭退了。

母親給曼力辦了健身卡，陪曼力減肥，減了又放置她去上了職業高中，但曼力讀了兩個月就不肯再去，想去打工。母親怕曼力再出走，都依著她。

18 歲生日時，她在手腕上文了一個瑪麗蓮·夢露的頭像，依靠當作為“不老女神”的幻想。可半個月后文身處的皮膚鼓了起來，夢露的五官和頭發線條都釀成凸起的增生。大夫說這不怪文身師，怪曼力的體質。

半年后的一天，她提著腸粉和蒸米粉走在街上，三四個混混模樣的人俄然從她身邊跨越，大笑著扭頭一口痰吐到她胸前的衣服上，又大笑著揚長而去。她隱約聽見他們在說“死肥婆”，用帶著湛江口音的白話。

曼力此后老是一小我坐著發呆，起頭逃避和母親碰頭。她從小和母親分手，貧乏平安感，直到此刻，每次見到母親城市不斷地問：“你愛我嗎？” 要求母親必需叫本身“寶物”。但那個時辰，母親老是念叨她的胖，又嫌棄她不愛服裝、安于現狀。

她也想不到還能做什么工作糊口，感覺本身當作了累贅。她用一件衣服的抽繩把本身吊在上下鋪高處的雕欄上，想要自殺。成果繩索斷了。

她在床上躺了一個月，一粒米都不愿吃，總對母親念叨，“我長當作這個樣子，我都不是人了”。說得多了似乎饑餓感真的起頭消退，胃不疼了，只是一到夜里就全身癢，像有螞蟻在爬。她感覺本身身體變得輕巧，或走或坐都像在飄零，母親問她，你為什么一向晃？曼力不斷地刷快手，看吃播視頻。母親試圖叫她吃點兒工具，她聽了就發脾性摔工具，母親后來只能躲到陽臺上、衛生間里吃飯。

體重減輕 30 斤，母親為慶賀做了一桌菜。曼力以前最愛吃魚，火燒眉毛夾了一塊魚腩放進嘴里，還沒來得及咽下去，就連魚肉帶胃酸都嘔了出來。大夫警告她再這樣下去會得厭食癥，進而消化本身的身體，“人餓極了會把本身吃了，你再吃三個月，能把本身吃完。”曼力想著那樣也許能瘦到 100 斤，感覺很歡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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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遇之恩

曼力恢復飲食后，從 180 斤逐漸胖到 198 斤。她依然感覺本身很丑，甚至不肯意看本身的樣子，家里客堂有面大鏡子，她老是躲著走。不得不出門時，她恨不得把本身藏起來，老是穿一件黑色寬松長 T 恤衫，黑色縮短顯瘦，她低著頭走，卻仍感受到本身在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像個龐大的黑洞。

母親包容英在微博上看到關于大碼模特掮客公司的新聞——“以極其嚴酷的尺度網羅全國各地想當模特的胖女孩，包裝她們，讓她們變得斑斕、時尚起來”，讓曼力去嘗嘗。曼力生了氣，“我這么丑，此刻跑去丟人嗎？！”母親再三要求，她才勉強承諾去嘗嘗。

面試現場，掮客人黃斐在一堆模特照片中挑出曼力的照片，說“只有她的本人和照片一樣，我能認得出來”。曼力身邊的面試者很戀慕，對她說“你必定能選上了”。曼力忙說“不會吧”，她看了一圈，發現本身是最胖的，并且身高也不敷。面試最后，黃斐讓大師歸去等通知，然后當著所有人叫住曼力，留她一路吃飯。在場的記者但愿采訪新模特，黃斐又直接保舉曼力，她告訴曼力“你很標致”。

曼力感覺有點兒尷尬，笑著說“沒有啦”。母親包容英沒感覺她小時辰都雅過，盡管也嘉獎，但曼力不信。有一次母親喝多了，摸著曼力的臉說，你怎么這么丑，我怎么有個這么丑的女兒？曼力感覺她是酒后吐真言了。

黃斐的話激勵了曼力。她起頭按照黃斐的尺度從頭塑造本身，起首減失落 10 厘米腰圍，體重也降到 185 斤。她曾經化歐美氣概的眼妝，眉毛上挑、眼從頭至尾上揚，高光和暗影都加重。黃斐看了說都雅是都雅，但感受不像曼力了，看起來太兇，她但愿曼力走可愛路線。于是曼力改了平眉，把眼睛畫得更圓。

黃斐在伴侶圈和微博嘉獎她，說“總有比你標致的人更盡力”，“乖乖聽話的孩子我最喜好”。曼力也起頭接到拍攝訂單，她于是更盡力減肥，不吝吃藥打針。她常說，“我不克不及辜負斐姐的期望”，她認為黃斐給了本身作為胖子的自傲，是“知遇之恩”。

進入公司一個禮拜后，曼力接管了一次視頻采訪。她是黃斐保舉去采訪的獨一一個新模特。視頻在廣州 3 號線地鐵上播出，曼力和母親特意去坐了一趟地鐵。站廳和車廂的顯示屏都在播放曼力的鏡頭，她看著視頻里的本身說，“莫非中國這么多人，不克不及許可有一個胖子穿衣服的嗎？”“當我化完妝出門，踏上高跟鞋，那一剎時我仿佛是被皇后附身一樣。”

曼力的母親看了說，挺好的，但你仍是太胖了。

35 歲的黃斐曾經也是大碼模特。2012 年，一位開攝影工作室的伴侶姑且找不到大碼模特，請她幫手。她那時 130 多斤，從沒感覺本身大碼，但拍完客戶竟很對勁，當即心猿意馬了下一次拍攝。那時大碼模特行業還很初級，入行者大都都是誤打誤撞。

黃斐個頭不高，拍得最多的倒是褲裝，本家兒如果高彈力牛仔褲。那時模特少，客戶的要求只有“都雅一點兒的胖妹”。她一單接一單地拍，最忙時從早上 7 點拍到晚上 11 點，一個月能賺上萬元。六七年曩昔，此刻的大碼模特拍得最多的衣服種類釀成了連衣裙。行業不竭細分，大碼服裝更追求美，大碼模特也隨之當作為了門檻更高的行業。

黃斐知道本身不再是及格的大碼模特，逐漸退到幕后做模特掮客人。掮客人把握客戶資本，禁止模特暗里和商家聯系。模特們也不知道本身的照片會被修當作什么樣，有時看到淘寶里的本身會感應猜疑，這是誰？

黃斐手下的大碼模特經常對工作有無力感——客戶的愛好飄忽不心猿意馬，她們卻只能被動地接管。公司里有位模特客歲年末時拍攝單多到接不外來，她把那時的固心猿意馬工作辭了全職做模特。可本年春節后商家俄然不要她了，沒有任何來由，她只好又從頭回單元上班。

在黃斐看來，這沒什么不成接管的，“模特就是玩偶、傀儡，不需要有本身的思惟。”她對長得欠好的面試申請者不留人情，直言她們“欠好看”、“該換鏡子了親”、“化妝能拯救你，整容病院都不消開了”。

曼力大白胖女孩的敏感，但那時不敢說。后來她有一次建議黃斐不要太毒舌，黃斐說，我管她，她（們）又不給我帶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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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不會不要我了”

本年 2 月我到廣州采訪時，曼力已經不再做大碼模特，轉型當作為大碼本家兒播。天天晚上 6 點 45 到 12 點 45，她站在長 3 米寬 1 米多的直播間里，面臨鏡頭試穿大碼服裝。

入行半年后，曼力起頭逐漸接不到單，從每月拍攝三四天降到每月一兩天，有時甚至整個月沒工作。黃斐告訴她，兩年前，她的體重很受商家接待，但此刻商家更喜好 140~150 斤的微胖模特。曼力瘦下來后履歷了反彈，體重維持在 170 斤擺布，這對曼力來說已是可貴的瘦——究竟結果最胖時她有 230 斤，可在客戶眼里仍是太胖了。

那時公司里最火的模特是 150 斤的反反，黃斐稱她為“最美的大碼女裝模特”，她最多時每月工作 20 天。反反長相甜美，笑起來有兩個梨窩，她來面試的第二天，掮客人黃斐剛把照片發到伴侶圈，就有商家聯系約拍。

黃斐很賞識曼力的盡力，但也并不諱言這行的法則，“其實這一行底子就沒有盡力這件工作存在的，就是你看的樣子 OK 就是 OK 的，你不 OK，你再怎么盡力其實也沒有效。”她給曼力指了另一條路——全職做淘寶本家兒播。那時淘寶直播平臺的日發賣額已經跨越一億元，最帶貨本家兒播薇婭 2017 年收入跨越 2500 萬。

本家兒播沒有嚴酷的身段要求，越胖得接近通俗人，越會博得喜愛。曼力做本家兒播依然很盡力，天天持續直播 8~10 個小時，嗓音老是啞的。她在直播中展示多達五六十件衣服。衣服在左手邊掛當作一排，對面是攝像頭、鏡子、電腦。直播工作軌制劃定不克不及空屏（鏡頭前沒人），她的所有勾當城市呈現在用戶的手機屏幕上，包羅脫衣、穿衣的過程。她貼身穿背心和打底褲，肚子上、腰上、腿上的脂肪在緊身衣的束厄局促下盡收眼底。

若是你在直播回看頁面隨意拉進度條，將會看到穿戴連衣裙、牛仔外衣、衛衣等各類衣服的曼力，很大要率“她們”都在做統一個動作——雙手伸到頭后，把長發從衣服領子里撩出來。

一次她在直播時講述中學蒙受校園暴力的履歷，隨口說出了帶頭的女同窗的名字，幾天后就有粉絲留言告訴她那人混得欠好，在一家飯館做辦事員。曼力看到粉絲留言，在直播中說人肉是不合錯誤的，卻不由得有報復的快感，心想，“該死”。中學時曼力是班上最胖的女生，備受架空，此刻她比那時更胖了，卻恨不得那些女生能在屏幕后面看到本身。

她的賬號漲粉很快，天天的累計不雅看量敏捷增加到一萬以上。她的收入來自用戶購物的提當作，不雅看量越高，下單的人就會越多。最多的時辰一個月能掙七八千。

曼力感覺做模特就是受人擺布。做直播后，她發現本身比做模特時更高興，她能措辭了。曼力在直播間里利用受接待的東海說神聊口音，和用戶兄弟相等，不時大喇喇地提起裙子露出大腿，拍拍大腿內側的肉，對著鏡頭說，兄弟，我這腿必定比你的粗。

然而黃斐對曼力的直播氣概不太對勁，感覺太土，只能賣低端服裝。她喜好優雅的氣概，好比公司另一位本家兒播，老是兩手交握在胸前，標的目的鏡頭偏向伸長腿展示服裝。曼力認為本身更有經驗，她為了鞏固口音，天天看東海說神聊電視臺的節目，或是捧著手機看小品。她辯駁黃斐說要經營人設，培育忠厚粉絲，然后就什么貨都能賣。黃斐不覺得然，說曼力“飄”了。

曼力感覺從那之后黃斐就一向蕭瑟本身，直到她的直播間流量不竭上漲，當作為公司最火的本家兒播賬號。一次直播過程中，黃斐排闥進來，端著一碗湯，說，很久沒寵幸你了，給你送點兒湯，寵幸你一下。

后來曼力在路上被粉絲認出來，兩個胖胖的女生對峙請曼力喝了咖啡，標的目的她請教怎么搭配衣服才能顯瘦。曼力很高興，卻不敢和黃斐分享這種喜悅，她怕黃斐又會說她“飄”了。

一次采訪中，曼力問是不是黃斐標的目的我保舉了她，我說不是，她俄然緘默，把胸前的靠枕用力攏了攏，低聲說，我很害怕斐姐不喜好我。黃斐有時當著全公司的面夸她“直播很厲害，帶得動貨”、“上過電視”，有時又毫掉臂及她的感觸感染，罵她“你看那條狗都比你擺的姿勢好”。曼力常拉著黃斐問，“你會不會不要我了”，“哪天你不要我了，我就在你的樓下（賴著不走）”。

后來她和母親聊天，母親但愿她能對峙減到 130 斤，曼力脫口而出，160 斤，斐姐說我減到 160 斤最好。幾天后曼力幫黃斐培訓新人，到了商定的采訪時候她不敢告假，讓我幫她去問。黃斐高聲回覆，“拿去用！”我不知何意，曼力反映過來，“斐姐我是你的！你說我是不是你的？”黃斐說，“是啊，所以我說拿去用！”

曼力瘦下來后，170 斤的體重一向維持到客歲底，她被黃斐放置到東莞的一家直播機構工作一個半月。深夜竣事直播，她總和同事一路去吃夜宵，敏捷胖了近 20 斤。

她不再拍全身照片，更不肯意和同事合照。母親想帶她去泡溫泉，她也拒絕。只有抖音里的本身還算順眼，豎屏顯瘦，從下往上拍顯得高，留言區盡是“你必定沒有 180 斤”。曼力很歡快，不厭其煩地答復“我真的有 180 斤”。她從經常舉著手機修圖，釀成經常舉著手機做視頻，自我賞識的體例從靜態釀成了動態，時候也加長了。響應地，每次放下手機從頭面臨鏡中本身的時刻也變得更難熬——這個又丑又胖的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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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能把握的人生

2 月底模特公司開年會，曼力懶得服裝，籌算直接穿一件毛衣裙去，糾結一番最終選心猿意馬一條勉強算號衣的黑色棉布長裙，把本身從頭到腳罩起來。她也沒報名加入年會上的走秀，感覺本身太胖了。

曼力從不穿褲裝，最常穿寬松連衣裙。我采訪時代，她持續三天穿統一件深藍色毛衣裙去公司，第四天終于換了一件灰色毛衣裙，也是寬廣大大的。一天有電視臺來拍攝，她套了一件灰色 T 恤衫素顏呈現在現場，包容英后來告訴我那件衣服曼力經常看成寢衣穿。

她看見臺上走秀的有 Kelly。兩人的體重差不多，但 Kelly 的粉絲絕大部門都是男性。她是歐美身段，胸圍和臀圍豐滿，腰很細，曼力則是中部肥胖，腰圍偏大。

Kelly 對本身的曲線對勁，常穿低胸上衣、緊身牛仔褲，一小我時會穿內衣自拍。她的履歷也幾乎是曼力的背面。她生在哈爾濱，整個家族都很大碼，她算是苗條的。母親感覺她是宿世界上最都雅的小孩。

盡管 Kelly 不時在地鐵上受到騷擾，有人會用下體頂她，或趁著人多摸她，但她不會對本身的身段發生恥辱感。有時曼力聽了她的埋怨，勸她不要再穿得那么表露，“你知道胸大，不要穿（低胸）啊，屁股大，你也不要穿緊身褲。那種是犯罪，給別人看就是男孩子必定會……有一點兒想脫手。我就說你在蠱惑別人啊，這樣不合錯誤的呀。”但 Kelly 卻說，這就是我的氣概，她建議曼力也要多穿都雅的小裙子，自傲一點兒。

她一向對男性布滿防備，念書時有個男生追求她，攢錢買了一支 YSL 口紅送給她，她拒絕了，并且越想越生氣——剛追我就送我口紅，他把我當什么，當妓女嗎？她不肯意本身比漢子弱，“我想本身有錢了，就不消怕他分開了。”

曼力印象深刻的男性只有兩種：像父親一樣暴力的,以及另一種薄弱虛弱無力的。她中學時的同桌很瘦，個子不高，戴一副厚底遠視眼鏡。那些女生在課間把曼力從座位上拖走時，他不敢正面臨抗，只會偷偷拽著曼力的衣角，但總歸是徒勞。

曼力蹺著二郎腿抽煙，她好久沒試過把兩個膝蓋疊在一路了，大腿粗，內側的皮膚甚至因為摩擦形當作了色素沉積。她也吃不下什么工具，束身衣有三排扣，她系最外面一排，仍是被勒得喘不上氣。

她專注地看著年會上走秀的模特。臺上最胖的模特體重 220 斤，比曼力大兩三個碼。大碼身段給她們的臺步造當作困擾，腿粗的模特走不當作一字，豐滿的模特必需盡力節制步幅，削減胸部發抖，穿細高跟的模特則在腳背上套一根皮筋才能包管鞋不被甩失落。

曼力想起黃斐說她的臺步走得欠好，只能當“娛樂節目”來看。她挺難熬，感覺辜負了她獨一可以把握的糊口。這種糊口即便不完美，也比之前被罵、被求全的糊口好。

走秀竣事后，模特們都喝了不少酒，拉著曼力上臺跳舞，曼力不會跳，站在一邊扭捏。有人大笑、唱歌，有人擁抱著哭起來，曼力掛上微笑，舉著酒杯走標的目的黃斐敬酒，黃斐說，給你 3 個月減失落 30 斤。曼力說，好。█

（練習生張潔瓊對本文亦有進獻）

本文刊載于《智族 GQ》2019 年四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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