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清朝滅亡了，人們還是不肯剪辮子？

眾所周知，清軍入關時，曾強迫公眾「剃發留辮」，變成很多血案，甚至有「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之說。

有沒有辮子，始終是有清一朝，權衡漢人是否歸降、是否接管清廷統治的主要標記。

按照一般想象，這種辱沒性的標記物，在清廷衰亡后，平易近國當局已頒布發表了「剪辮令」之時，自會被公眾敏捷丟棄，當作為汗青。

但事實并不是這樣。

很多公眾不肯剪辮子

1912年6月，梅蘭芳剪失落了本身的辮子。

此時距離中華平易近國姑且大總統孫中山發布「剪發令」，已曩昔了3個月。梅的步履顯然稱不上積極，但相對身邊的其他人，卻已可算走在時代的前沿。

好比，為梅辦理服裝和處置雜物的「跟包」，無論梅怎么勸，就是死活不肯意剪失落辮子。梅只好趁他們睡覺的時辰強步履手：

「我的跟包大李和聾子，我勸他們剪辮子，怎么說也講不通。有一天我只好趁他們睡熟了，偷偷地拿了剪子先把聾子的辮子剪失落。等他醒過來，感受到腦后光光的，很是懊喪，把個大李嚇得也有了戒心。他每晚老是臉沖著外睡．好讓我沒法下手。成果，我趁他酣睡的時辰，照樣替他剪了。……第二天他含著眼淚，手里捧著剪下來的半根辮子，走到上房標的目的我祖母抱怨……過了很久，他談起來還認為這對他的身體是一個重大的損掉。在昔時是真有這很多想不開的人的。」①

· 清中期的發式，仍較接近清初的「金錢鼠從頭至尾」

清帝退位了，老蒼生卻不愿剪辮子。這樣的環境，具有遍及性。

在南京、上海這樣的大城市，良多人去失落了辮子，但未必皆是出于自愿。革命軍昔時倡議的強制剪辮活動，曾引起頗多平易近怨。

在南京，1912年2月，英國駐華公使朱爾典注重到：

「（浙軍）帶著鉸剪作為兵器在南京各街道上游行，剪失落所有那些仍然蓄發的中國人的辮子。……南京人平易近對浙軍的暴行感應很是仇恨。」②

同期，在當作都、長沙、昆明等地，也因戎行強制剪辮而激發了公眾發急，甚至發生了血案。

再次一級的城市及村落，沒有革命軍的強迫，剪辮者更少。

好比，云南軍當局于11月5日限令公眾5天之內剪失落辮子，但在騰越縣城，英國駐本地代領事史姑娘不雅察到：

「公家輿論對革命是冷淡的。人們沒有任何熱情……在街上很少見到剪了辮子的人。」③

革命軍勢力甚大的浙江，也是同樣景象——在上虞縣，「自規復后，剪辮者寥寥」，雖經新當局幾回再三勸喻，但「該處人平易近終不雅望不剪」；在嘉興縣，竟有「頑平易近千人之眾，以否決剪辮為號召」，把積極鞭策剪辮令的官紳之家搗毀。④

事實上，平易近國當作立后，半斤八兩數目的中國人，仍留了很長一段時候的辮子。

1914年，赴美留學的胡適，收到來自家鄉安徽績溪的手札，信中說：

「吾鄉一帶，自平易近國當作立今后，剪去辮發者已有十之九，其僻處山陬（如上金山、張家山、寺后十八村，并歙之內東鄉遍地），剪發者只有對折。」⑤

在上海，《申報》1914年4月20日刊文嘲諷當地風尚：

「上海地面卻有三樣工具出產的頂多。是別處少有的。……那就是車子（黃包車）、辮子、婊子。」

在海說神聊京，鑒于留辮者甚多，尤其是「上流社會未剪者尚居大都」，1914年7月，內務部不得不再次發布「剪發六條」，劃定：凡公事員不剪辮者，遏制其職務；公立機關招聘之人員不剪辮者，解除招聘關系；車馬腳夫不剪辮者，禁止營業。但直到1928年，海說神聊京仍另有4689條辮子未剪。

在山西，直到1918年，閻錫山仍在鼎力奉行「剪發」政策，派出政治實察員至各縣，逐級追查剪辮環境，縣促區，區促存，村促戶，縣區官員到村蹲點，差人下村放哨……至1919年，山西的辮子才算大致剪完。⑥

1923年，上海廣益書局出書《中華全國風尚志》，對各地公眾留辮環境，也頗多介紹。如河海說神聊保心猿意馬，留辮未剪者，「十居五六」；天津開埠雖早，但「蓄辮之惡俗，反較他埠為獨甚。無論上中下三等人，剪發者殆居起碼數。」⑦

· 清末的這種發式，放在清初是要問斬的

對汗青的遺忘與美化

1912年前后，某些領會清朝汗青的公眾不肯意剪辮子，或許另有擔憂清廷復辟的考量。但到了1914年、1918年、1923年，海說神聊京、上海、天津這樣的城市，還處處都是辮子，就已非「擔憂清廷復辟」所能詮釋了。

同樣，這種剛強也很難被完全歸因為「糊口習慣」。

眾所周知，「三朝兩日梳頭，四時衣衫油膩」，乃是留辮之人日常糊口中極大的疾苦。1912年，梁實秋的父親給全家人剪辮子，梁很是高興，啟事恰是「我們對于這污臟麻煩的辮子原本就十分厭惡，巴不得把它齊根剪去」。但梁的「二舅爹爹還不由得泫然流涕」，這眼淚顯然非是為「糊口習慣」所流。

「薙發令」這段汗青已被徹底遺忘，是公眾不甘愿答應剪辮子最主要的時代布景。

對清初的華夏公眾而言，腦后的辮子意味著被征服的辱沒。但當硝煙散盡，政權鼎革已當作心猿意馬局，這段辱沒史，遂被政府用嚴密的文網層層掩蔽了起來。

自順治朝始，至乾隆朝終，共興文字獄170余次，尤以乾隆朝為最，多達130余次。這些文字獄的焦點目標之一，就是覆滅清初汗青。

「薙發令」又是此中的重點規避對象。

據臺灣學者王汎森的研究，清人對「發」字的利用非分特別小心，尤其是一些當作語如「一發千鈞」，更是極為敏感，「因為它令人發生一種聯想——以千鈞之重來形容一發，似乎是對『薙發』政策的不滿」。

清廷花了八十余年修纂《明史》，但這部巨著「從頭到從頭至尾不曾用過『一發千鈞』或『千鈞一發』」；《清實錄》里同樣找不出「千鈞一發」這個詞。⑧

「千鈞一發」這個詞都找不到，當然更不克不及指望留下「薙發令」這段汗青。

事實上，顛末近300年的遺忘，到晚清，這段汗青已僅限于在常識分子和革命黨傍邊傳播。

清廷也有意淡化這段汗青，默許臣平易近的辮子越留越粗。清初的「薙發令」，本只許可腦后留一小綹頭發，名曰「金錢鼠從頭至尾」；至清末，則已許可保留較多頭發。一般蒙昧識的通俗漢人，則「已將剃發留辮當當作本身平易近族固有的習俗加以遵行和維護」。⑨

據溥儀的洋教員莊士敦講，有些滿人也已經忘了本身的祖先曾強迫漢人剃發留辮這段汗青，反而認為剃發留辮本就是漢人的習俗，故辛亥時，有滿人用割辮子的體例，來對「革命」暗示抗議。⑩

章太炎在晚清閱讀通行本《日知錄》，曾驚奇發現此中無任何華夷種族之說，直到「原手本」呈現，才大白通行本不單顛末官方刪改，平易近間私家之刪改比官方還徹底，倘「原手本」佚掉，則刪改內容連帶刪改之舉，皆將被徹底遺忘。

錢穆生于清末，甚至一度不知道清朝皇帝乃是滿人——「伯圭師隨又告余，汝知今天我們的皇帝不是中國人嗎？余驟聞，大驚奇，云不知。歸，詢之先父。先父云，師言是也。今天我們的皇帝是滿洲人，我們則是漢人。」——錢穆是幸運的，他的教員錢伯圭是一位革命黨人。?

不外，若只是「遺忘」，還不足以詮釋那些對「剪辮令」的暴烈抵擋。

1912年7月，在清帝退位半年之后，山東都督周自齊派了宣傳員前去昌邑縣疏導公眾剪辮。在縣衙門口進行的宣講會上，宣傳員公開剪失落了本地兩位鄉紳的辮子。次日，被剪了辮子的鄉紳堆積公眾，公開打殺了二十七名「無辮之人」。?

這種暴力背后，顯然有著某種對「辮子」的強烈認同在此中。

事實上，也并不是所有人都遺忘了辮子的由來。文字獄再嚴格，也不成能杜絕平易近間所有禁書。嘉慶之后，文網漸寬，良多康雍乾時代足以導致殺頭族誅的禁書，獲得了重刻的機遇。

曾國藩在兩江總督任上，曾重刊過王夫之的著作。李慈銘這樣的學者，也有機遇通讀《揚州十日志》。

及至晚清，革命黨從頭挖掘清軍入關暴行，將之廣為傳布，以激發「種族意識」，使得辮子所承載的辱沒史，更輕易進入念書看報的常識分子耳目。

但良多領會辮子舊事的常識分子，好比王國維、梁鼎芬、辜鴻銘，仍選擇在共和時代繼續留辮。

這種「清醒的剛強」，顯然也有著某種對「辮子」的強烈認同在此中。

一種可能的詮釋是，這種認同，實是一種認知的異化。康雍乾三代，文網密布百余年，常識分子于小心翼翼中學會了若何自我審查：

《讀史方輿紀要》是一本汗青地輿東西書，但對明清之際的地輿轉變，一個字都沒有寫，這是學者的自我審查；

內廷劇目專演「神怪鬼魂牛鬼蛇神」，這是演藝界的自我審查；乾隆做皇子時，其史論寫作集中于漢唐宋，而從不涉明清，這是皇室的自我審查；

《明史》案發，谷應泰《明史紀事本末》一書的刻板告急將「明史」二字挖去，這是出書界的自我審查；

孔尚任《桃花扇》里用流寇取代清軍，李漁《巧團聚》里把打劫配偶女的清兵改當作李自當作軍，這是文學界的自我審查。如斯各種，紛歧而足。

自我審查久了，點竄「心里的道德律」，來和外部宿世界告竣「息爭」，就當作了很多常識分子的解脫之道。

乾隆時代，曾靜曾以「理氣之分」來報復清廷，說什么漢人生于中土，稟氣較純，故生而為人；蠻夷（女真）生于邊陲，稟氣不純，故生而為禽獸。

到了晚清，這套「理氣之分」的理論，卻反當作了常識分子維護清廷的東西，郭嵩燾出使英倫，考查其「君平易近兼本家兒國政」的平易近本家兒政體，表達了贊賞之意，卻遭同親王闿運的激烈批判。王依據「理氣之分」理論，斷言洋人連「人」都算不上，只能算「物」，其文明不外是「通人氣則詐偽興」。

與抽象的「華夷之辨」比擬，血淋淋的「薙發令」，點綴起來要堅苦得多。不外，也并非沒有法子。

把辮子推為「國學」的辜鴻銘，曾如斯詮釋本身為什么明知辮子承載著一段暗中的汗青，卻仍選擇了認同和保留：「孔子曰：微管仲，吾其披發左衽矣！我今亦曰：微曾文正，我其剪發短衣矣！」?

承平天堂對「辮子」的恨，當作就了辜鴻銘對「辮子」的愛；承平天堂「丑惡的長毛」，讓辜鴻銘不吝美化腦后的「辮子」。后一段黑汗青，洗白了前一段黑汗青。

不外，以黑洗黑畢竟不是正道。事實也正在證實，以汗青進犯實際，并不克不及鼓舞所有公眾丟棄辮子。加倍博大廣漠的視野，才能讓人們幡然醒悟，自發剪辮。

1911年4月，大清「海圻」號軍艦受命前去英國，加入英王喬治五宿世的加冕慶典，管帶程璧光召集艦上三百余名官兵訓話，集體剪去了辮子，來由恰是：

「長發污衣藏垢，既不衛生，又有礙動作，尤以誤害水兵形象為甚。」

· 平易近國成立后，剪辮子沒有釀成公眾遍及的自覺行為，只能依靠當局強制

參考文獻：

①梅蘭芳，《梅蘭芳自述》，安徽文藝出書社，2013.，P89-90。

②朱爾典爵士致格雷爵士函，1912年2月9日。收錄于《英國藍皮書有關辛亥革命資料選譯》（下），中華書局，1984，P443-445。

③代領事史姑娘致格雷爵士函，1911年11月20日。收錄于《英國藍皮書有關辛亥革命資料選譯》（下），中華書局，1984，P231。

④沈航，《辛亥革命后的剪辮與留辮問題研究——以浙江省為例》，《浙江學刊》2013年第3期。

⑤《胡紹之等致胡適的信》，《辛亥革命史叢刊》（第一輯），中華書局，1980年，第222頁。

⑥閻錫山，《呈大總統籌補山西人平易近生計，先辦六政，特設查核處暨打點景象文》，1918年5月25日。

⑦胡樸安，《中華全國風尚志》，景象形象出書社，2013，P412；P407。

⑧王汎森，《權力的毛細管感化》，海說神聊京大學出書社，2015，P385。《清實錄》中僅失慎呈現過一次「一發千鈞」。

⑨沈航，《辛亥革命后的剪辮與留辮問題研究——以浙江省為例》，《浙江學刊》2013年第3期。

⑩金滿樓，《門檻上的平易近國》，新星出書社，2013，P250。莊士敦的回憶有必然的可托度，王汎森也同樣認為：那時，「不只漢人不清晰明代汗青的本相，滿人對本身的汗青也不清晰」。

錢穆，《師友雜憶》，東大圖書，1983，P34。

王霞亭，《憶昌邑縣「五·一八」慘案》，收錄于《文史資料選輯第1輯》。

《張文襄幕府紀聞·不排滿》，收錄于《辜鴻銘文集》，海口出書社，1996，P413。

文 | 諶旭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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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于 2019-10-25 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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