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罪判決：10億次播放的美國網紅法官卡普里奧

無罪判決

喬斯再次來到市政法庭，這個他曾經無比熟悉的斜頂紅磚建筑。

卡普里奧法官公然不記得本身了，但不妨，喬斯已經做好了籌辦說出一切。

81歲的卡普里奧在普羅維登斯市政法庭當職33年。他的早晨數十年如一日，8點準時開庭，處置幾樁交通違規、街邊打架、噪音擾平易近等雞毛蒜皮的行政訴訟案。

喬斯的案情毫不復雜，他因違章泊車被處以20美金的罰條目，但因為罰條目沒有準時寄達當局部分而被要求繳納滯納金，但他認為這并不是本身的問題，于是前來申訴。

看起來，整場審訊過程有點過分簡單了—“你已經繳納過罰條目了嗎？”

“是的。”

“那么我免去這筆滯納金，你可以走了。”

一切就這么竣事了，法官完全信賴喬斯的詮釋，過往豐碩的審案經驗讓他從眼神就能等閑判定被告是否說謊。只不外是遲到了一點，底子沒有需要為難面前這位誠懇的卡車司機。這是他一貫的作風，可罰可不罰的案件凡是城市處置當作不罰。

“但我想跟你說說我的糊口。”喬斯卻并未籌算分開。

“噢，那等我調整調整姿勢，”卡普里奧玩笑道，他在椅子上挪了挪位置。這位法官總會使你想起本身的祖父，他擅長插科打諢，審案過程中段子頻出，老是讓旁聽席也笑聲不竭。

人們之所以可以或許知道法庭現場發生的一切，是因為電視節目《當你在普羅維登斯被抓》。這檔真實記實普羅維登斯市庭審現場的節目客歲起頭在Facebook上走紅，獲得了跨越10億的播放量，卡普里奧的詼諧和仁慈與人們印象中的法官是如斯分歧。本年9月，節目正式被FOX電視臺收錄，在全美播出。

膚色發紅的大個子查察官齊格·奎因也被法官逗笑了。他老是站在卡普里奧的右手邊，法官在他身邊顯得又瘦又小。本年是他們合作的第14年，庭審現場兩小我的臉色總顯得很歡暢。對良多人來說，這或許是第一次接觸司法系統，兩人在接管《人物》記者采訪時不約而同地表達了統一個理念，但愿讓這個庭審現場暖和一些。

現在已發際線偏移、身段些許發福、穿戴熒光黃T恤的中年人喬斯起頭了本身的回憶—那時他只有18歲，半斤八兩背叛感動，經常因為超速、酒駕來到法庭，作為這個城市多量移平易近中的一員，他總感覺本身將來不會有坦途，從未打算人生。

“你那時問我，你今后想當作為什么？你是想進牢獄？想死？仍是想堂堂正正地做人？”在多次見到喬斯后，卡普里奧不由得問這個年青人。

回憶這段20年前的舊事時，喬斯因為哽咽和沖動間斷了語句，但他還記得本身的回覆：“我想堂堂正正地做一小我。”那次分開法院后，他的糊口發生了龐大的轉變，他盡力當作為了美國公平易近，考取了貿易駕駛執照，當作為一名卡車司機，維持著杰出的駕駛記實，他不再是不良少年，而是一位面子的公平易近。若是不是為了申訴那張不合理的罰單，他壓根兒不會再踏足這個法庭。

喬斯略顯靦腆地、鄭重其事地對卡普里奧法官說，“感謝您。”令人不測地，法庭現場響起了一陣掌聲。

“你在這個節目里看到的所有畫面，都是在這個城市市政法庭上真實發生過的。”節目建造人、卡普里奧法官的弟弟喬·卡普里奧對此很驕傲。

25年前，喬的工作是給當局部分拍攝短片，因為姐姐的一個建議，喬籌算拍攝哥哥的法庭現場。卡普里奧最初并不喜好弟弟的這個本家兒意，自發有些無趣。喬挽勸哥哥，也許可以讓市平易近對交通法則有更深的意識，他才承諾下來。

在美國，若是你想錄制一檔法庭節目，只需要獲得法官的許可就可以順遂進行。節目最初在本地電視臺的凌晨時分播出，放置了一條德律風線用來接聽不雅眾的留言。

出乎所有人料想，喬平均天天城市接到30通以上的德律風，一條線已經無法承受過多的不雅眾來電，于是節目組增設到3條線路，當作百上千的德律風涌了進來。推特上也會收到來自美國分歧州的市平易近留言，“從未見過這樣善良的法官”、“我多但愿我們也能有這樣一名法官”……他們呼吁卡普里奧提名最高法院的席位，甚至呼吁他競選總統。

但耄耋之年的卡普里奧早已對政治掉去熱情。33歲時他也曾競選羅德島州的司法部長，但遺憾落第，“介入當局競選的日子早就曩昔了，我年青時喜好那樣的工作，說不心猿意馬可以做得很好。”

法官卡普里奧“對此刻的職位很對勁”，眼下，他連去審理更棘手的案件這樣的欲望都沒有，在市政法庭里審理交通違規的小案子挺好，法官沒有退休年限，他想這樣渡過余下的人生。

安德莉亞就快被那一疊罰單壓得喘不外氣來。

曩昔的一年，她一向在盡力讓本身接管兒子被謀殺的事實，除了承受親人離宿世的哀痛，還要一寸寸親手抹失落他活著時的陳跡，清算遺物、處置欠條目……她標的目的卡普里奧法官一張張詮釋著違章泊車罰單的由來，不得不提起兒子被殺后樁樁件件使人心碎的后事，一邊陳述一邊禁不住失落淚。

卡普里奧不忍聽下去，“沒有人應該履歷這樣的糊口”。他示意她不消繼續詮釋了，告訴她只需要付罰單中的一小部門—50美元。

但他頓時就為方才的決議猶疑了。他再次抬起頭問面前這位哀痛的母親，“這會讓你身無分文嗎？”

“我還有5美元。”

他立即點竄了方才的判決，“我不會讓你帶著5美元分開，我將免除所有的罰單。”

常常想起那個時刻，卡普里奧法官都感覺他必然會問出最后那句話—他老是從被告的眼神里判定這筆罰條目是否會對他的糊口發生影響，毫不在他們履歷困境的時辰落井下石。

卡普里奧時常在庭審現場想起他的怙恃。他來自意大利移平易近家庭，在美國的大蕭條時代出生，父親是一名送奶工人。在他們所糊口的羅德島州，生齒的1/8來自異國，15%的人擁有至少一位移平易近怙恃，在查察官奎因的印象中，市政法庭上一半的被告都是移平易近，大多過著困苦的糊口。

在被告身上，卡普里奧老是能看到曩昔糊口的影子。他曾多次在拜候中提到童年時的一個冬天，一家人在廚房的爐火邊聊天，父親問他將來想當作為什么樣的人，他那時還不到10歲，這個問題難倒了他。

父親接著說，有一天，你將當作為一名律師，我但愿你記住我們此刻糊口的狀況，若是我們不幸地有需要律師的時辰，我沒法子支付這筆費用，所以你不成以標的目的貧民收錢，可是你可以從富人身上把這一筆錢補回來。

那個夜晚對小卡普里奧來說就像是一種明示，此后的人生他都在為了當作為一個律師而盡力。“我很幸運，我最終能當作為這樣的人，在我平生中從未想過從事此外事業，我打從一起頭就想做律師。”

法官卡普里奧后來擁有了一間本身的律所，但他立誓，本身從未標的目的支付不起律師費的人收取費用。

他不曾健忘本身來自一個貧窮的移平易近家庭，他記得沒有法子洗熱水澡的冬天，記得無法像其他孩子一樣在禮拜天吃到甜點。每當有人在法庭上因為繳納罰條目面露難色，他城市立即想到曩昔的這段日子。

正因如斯，他時常擔憂本身是否對被告的賞罰過重。每一天早晨，他在穿上法袍，走進法庭之前總會對本身說，“天主，請讓我節制好我的脾性，讓我擁有足夠的聰明和對人們的理解，讓我公道、仁慈地看待每一個來到法庭的人。”

卡普里奧在30歲后走入司法系統，在此之前，他做過洗碗工、擦鞋匠，也送過牛奶和報紙，他相信這些豐碩的人生履歷可以或許幫忙本身理解被告的糊口，判定面前的人是否有能力支付一筆罰單，他留心和被告的眼神交流，認為這能在言辭之外透露出對方的意圖，知道面前這小我是否誠篤。

一位來自非洲的移平易近因超速被罰，但他對卡普里奧說，本身并沒有看到限速的路牌，老婆也詮釋，“車上還有我們的孩子，他不會過度超速的。”法官卻找來被告正在上小學的兒子，問他“你感覺父親有罪嗎？”孩子一本正經地看著法官說，“有罪！”庭審現場爆發出一陣大笑。

“你有一個夸姣的家庭。”卡普里奧對被告說，他信賴這樣一位父親不會在家人在車上時危險駕駛，“因為你杰出的駕駛記實，我原諒你的此次超速。”

還有一位高中生因為闖紅燈來到法庭，卡普里奧不想給他留下欠好的記實，原諒了他的莽撞行為，前提是對方要承諾他必需考上大學，必需結業;85歲的意大利老奶奶因為超速上庭，卡普里奧看到此中有些部門每小時僅超速幾公里，就免去了部門罰單，省去她再次上庭的麻煩。

他甚至許可被告在法庭上唱歌和跳舞，譏諷不聽話的后代活躍氛圍，見證相愛的情侶在庭上一時起意的求婚……

拍攝哥哥25年后，喬也在思慮節目走紅的原因，他想，卡普里奧法官的特別在于他愿意用他的權力給那些原本深陷糊口泥沼的人一次喘氣的機遇（abreak），給他們機遇傾吐和表達，但他的寬容有底線，不會無休止地原諒一個明知故犯的人，他老是在庭上對被告說，“別回來，若是你回來，就不再是此刻的判決了。”

10月初，法官免去了一位曾在伊拉降服役的退伍甲士的闖紅燈罰單，他正在治療因戰爭而留下的創傷后遺癥。

網友在視頻下評論，“法官怎么可以或許放過他，這種行為很可能威脅到他本身和別人的生命啊，他高速闖過紅燈的那一剎時，就決議了他應該為此受到賞罰。”“闖紅燈就是闖紅燈，這就是違反律例，退伍甲士的身份和是否違規沒有關系。”

這是卡普里奧經常面對的質疑—他老是過分等閑地放過被告。而在法官卡普里奧眼里，被告在如何的糊口履歷中違反了律例，比是否違規自己主要得多。

他的兒子大衛·卡普里奧始終記得，高中時他第一次旁聽父親的庭審，父親讓他和另一位伙伴站在他的法官長凳旁，讓他們試著去判定眼下這個案子的黑與白。大衛在那時清晰地感觸感染到父親的立場，在法官的位置，聽著被告那些有關糊口不易的陳詞，很難不去為他們考慮而想方設法減輕一些罰金，甚至是寬免。

仁慈并不老是碰到對等的善意，卡普里奧的經驗也并非老是準確，普羅維登斯的幾位市平易近就曾在社交媒體上炫耀本身若何在法庭上騙取了法官的同情，逃走了罰條目。

“錯判了怎么辦呢？”《人物》記者問卡普里奧，“我并不悔怨在法庭上放過了誰，我只害怕本身還不敷仁慈，曾對人判決過重，影響了他們的糊口。”

“有人說你的判決太仁慈了。”

“我厭惡那些人。”

他接著詮釋，“當局手中的資本無論若何都大于小我，一張罰單不會影響當局的運作，可是一張罰單卻可以影響一小我的糊口。”

卡普里奧對公允的觀點影響了查察官奎因。在做巡警的幾年時候，奎因和壞家伙打交道，看到的都是人道最暗中的一面，“我的工作就是抓捕壞人，當我起頭轉做查察官，并和法官合作后，他讓我柔和下來，讓我看到法令和秩序的另一面，這種感受好極了，社會有另一個條理，有那么多人盡力維持生計，你看著這些人，你不會再想著抓捕他們，把他們送進牢獄革新。”

在法庭中，查察官奎因是法律者，他的使命是包管法令被嚴酷遵守，而法官的使命則是考慮所有的布景資料，傾聽被告的訴求，綜合考慮之下作出相對“公道”的判決，“不是一條法則合用于所有的景象，若是我不考慮每小我的具體環境，那是我的掉職。”查察官和法官并不需要立場不異。偶有定見相左，奎因會在法庭現場提出貳言，最后的決議權仍然在卡普里奧手中。

不外，在和卡普里奧合作的14年里，奎因在99%的環境下城市認同他的決議。“這并不是犯罪現場，”奎因說，“這僅僅是一個市政法庭，我們處置的不外是交通違規的小案子，固然他們違反了一些劃定，也會帶來必然的后果，但我們所做的是改正這些過掉，讓他們不要再犯，而不是（賞罰）。”

卡普里奧在接管英文媒體DailyMail的專訪時提到，“若是我認為這個案子中有值得商榷的處所和需要考慮的場景，我會給他們benefitof the doubt（無罪判決），我不認為被罰等于有罪。”

法官卡普里奧和查察官奎因此刻是市里的名人了，走在路上經常會被認出來，被要求合影。卡普里奧還經常收到來自宿世界各地的信件。天天都有市平易近本家兒動跟他們打號召，臨別時總不忘說一聲，“嘿，你們真的做得很好。”

作者：涂雨清
來歷：《人物》2018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