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人物,天天一篇原創人物報道,這里有別人一寸一寸活過來的日子。

?
在這堵墻上,寫著一句話:學歷也許不決議將來的高度,但絕對能大幅提高奮斗的起點。講授樓的走廊上,則掛了一張牌子:吃得苦中苦,上得 985;功課按時交,圓夢 211。
這里似乎隱含了一種邏輯:上大學不難,211 也只是合格線。而想要實現 985 的方針,必需更拼。
若是一次沒考上,那就再來一次。有人從大學退學再歸去復讀,有人“高四”后接著 “高五”。對他們來說,復讀,對準的是 985,甚至清華海說神聊大。
?
文 | 史千蕙
編纂 | 楚明
運營 | 黃沁
?
一本不敷,211 只能算“勉強對勁”
馬遠超決議讀“高五”。他來自四川,2019 年高考,理科,590 分。
考到這個成就,馬遠超在他地點的復讀班,排名倒數。全班 70 小我,600 分以上的跨越 65 人。四川本年理科 600 分只能排到 3 萬名開外;700 分以上的,有 182 人。
590 分,“211 都走不了”。而馬遠超的方針,是 985 大學的計較機專業。
一本是不敷的,連 211 都只能算“勉強對勁”。復讀,對準的是 985,甚至清華海說神聊大。有這種設法的,不止馬遠超一個。
女生譚心怡第一次高考,是在 2018 年。高二分科后,她進了全校最好的文科班。班本家兒任是一個要強的女教員,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人皆可覺得堯舜”。班里的同窗都有著弘遠的方針,譚心怡總有一種被推著走的感受,但上了高三之后,每次大型測驗她都在退步。
她的分數比昔時文科一本線超出跨越 35 分,但仍是感覺本身“考撇了”。這是她整個高三考得最差的一次,她感覺本身能考得更好。
同年,周楊考出與一本線相差不多的分數。他感覺本身高三壓根就沒有好勤學,這個成就,似乎也在料想之中。他只用了 5 分鐘,就下心猿意馬復讀的決心。為了斷失落本身的后路,他撕碎登科通知書,并把碎片放進隨身攜帶的一個小包里。
直到第二次高考竣事后,周楊才知道,去大學報到,通知書不是必備的。“還好我那時不知道”,他說。
徐哲 2017 年被南京的一所排名靠前的 211 黌舍登科。這個成就對怙恃來說,已經足夠值得炫耀,但徐哲不這么想。
高中三年,他考過年級第一。一次開表揚大會,教員放了海說神聊大的《星空日志》。徐哲坐在臺下,看到屏幕里 360 度的校園實景,藏書樓、講授樓、博雅塔……他的方針,在這一刻釀成海說神聊大。
因為無法忍受實際跟抱負之間的落差感,徐哲上了半年大學就退學,報名進了復讀班。
譚心怡來自德陽,徐哲來自樂山,馬遠超和周楊來自當作都。他們為了統一個目標來到四川綿陽,這座有著“教育大市”之名的城市。

四川綿陽教育園區里一條本家兒路,被定名為“教育南路”。圖 / 史千蕙
?
分高,可以省錢,還能賺錢
綿陽最出名的兩個品牌,一個是長虹,另一個就是“教育”。每年奪目的高考績績,如磁石一般吸引著周邊省市的生源。
以復讀著名的兩所黌舍——綿陽中學嘗試黌舍和南山中學嘗試黌舍,別離被本地人稱作“綿實”和“南實”。
這兩所年青的黌舍,建校汗青均不跨越 10 年,高考績績卻惹人注目。每年有不下 15000 個來自四川省分歧地域的學生,涌進綿實和南實,他們中有跨越 5000 人專門過來復讀。
綿實為復讀生專門建筑了講授樓。3 座 5 層講授樓圍當作開放式院子,定名為“搏翔”。搏翔樓上吊掛著若干條紅色條幅,上面寫著各類勵志口號。

綿陽中學嘗試黌舍的搏翔樓,掛滿了激勵復讀生的紅色條幅。圖 / 史千蕙
?
有學生拍下了停電夜晚的搏翔樓:每個教室透出隱約的光,那是學生們點起蠟燭、打開小夜燈,在上晚自習。
綿實和南實的中心,僅隔著一條貿易街。一邊是“選擇綿陽嘗試,將來出色無限”,另一邊是“讀南實,心結壯”。兩所黌舍門口的 LED 屏幕上,都在滾動播放著本年的高考數據。
這條分隔兩所黌舍的街不到 200 米,開了 6 家文具店、4 家信店和 4 家眼鏡店。這里距離比來的一家片子院 3 公里,KTV1.2 公里,而比來的一家網吧,也在 1 公里開外。沒有人是過來玩的,所有人心知肚明。
一切都要為進修讓道。緊鄰著教育財產園的,是園藝山,山上有名的是“千梵剎”。有人說,教育園區的選址,與山上的寺廟有關。但四周的居平易近不這么想。從 2016 年起,不竭有市平易近稱寺廟對糊口有影響,煙塵、鞭炮、敲鐘,也會影響學生的進修。原先規劃中的寺廟擴建打算是以遏制了,晨鐘暮鼓、高噴鼻大蠟,也被慢慢禁止。
和大部門黌舍一樣,這里也有小吃一條街。但在復讀時代,馬遠超幾乎不去餐館吃飯。他一般會回到出租屋,陪讀的怙恃做好飯等著他。這間出租屋地點的小區,掛牌“學府風情”,離黌舍比來。7 月,一批租客退房,新生即將入校,“學府風情”的外墻上,掛滿招租條幅。

黌舍四周的小區中,白色墻壁上寫滿了“公寓出租”信息。圖 / 史千蕙
?
這里是綿陽市二手房價錢的高地。據《綿陽晚報》報道,2019 年,綿陽樓市降溫,全城只有這里是破例,園藝山教育園區一帶的二手房價錢被炒到 9 千甚至 1 萬元,高于周邊地級市的均價。
租房要錢,糊口要錢,復讀班也要錢。一些時辰,分數就是錢。這是一個明碼標價的市場,高考分達到一本線,只需要繳納 1200 元住宿費,分數愈低,膏火就愈高,最高可到 23000 元。
不是交了錢就能進的。在本年,四川省文理科的二本登科分數別離是 459 分和 472 分,而綿實高考復讀補習班的登科分數則別離是 475 分和 485 分。在公開辟放給家長的收費尺度上,寫著低于這個分數的學生“原則上不收”——但這個“原則”到底可以或許退讓幾多?招生教員并沒有回覆。
高考分高,可覺得家長省錢,若是學期中心考得好,還可以賺錢。在南山嘗試黌舍,若是補習生在聯考中考到綿陽市前 50 名,可以獎勵 3000 元,排名更靠前的話,獎學金會漲到 5000 元和 10000 元。誰也不是為了錢來復讀的,但這是招生教員在掠取高分生源時的競爭砝碼。
招生辦教員另一句用來鼓動勉勵報名的話是,“985 大大都學生本校直接保研,一般大學生再考 985 的研,名額就很少了。你可以領會一下,此刻好的用人單元,都是要看你本科黌舍是否是 985 的。”
精確性有待質疑,但對在上通俗大學和復讀考 985 之間躊躇的學生來說,這句話行之有用。馬遠超就是被這樣的說法說服了。在他看來,通俗一本、211 和 985,有著素質區別,“人家高工資的單元憑什么錄一個通俗一本生?”
馬遠超這樣理解 985:“985 是國內頂尖大學,只有很少數。黌舍好,各大公司企業爭著去里面要人。一旦進入華為、小米這樣的公司,工資待遇也遠遠跨越那些一般大學出來的。”
“去人才市場看看就知道了,幾多人在等著工作呢。”馬遠超說,盡管 18 歲的他并沒有去人才市場親眼看過。他用身邊的親戚舉了個反例:本科結業于當作都一所通俗一本的強勢專業,沒有繼續讀研。結業后,這個親戚找工作四處碰鼻,公事員也沒考上。這一切,馬遠超都看到了眼里。
一個本年高考分比一本線超出跨越近 50 分的女孩,也要求再考一年。怙恃一起頭分歧意她補習,她就在微信上敲下快要 600 字的一封信發給母親,“……考研需要送達簡歷,若是我從一個雙非黌舍投簡歷,那么只有 40%的可能性會經由過程,可是那些 985、211 黌舍的學生,則有 90%以上的可能經由過程。”
母親最終贊成了她的設法。

綿陽中學嘗試黌舍為復讀生家長設置的歇息室。圖 / 史千蕙
?
“念書是贖罪”
“不甘愿寧可”,是很多高分復讀生城市提到的三個字。
在綿實,穿過講授樓必經的一條路上,學生和教員們齊力,在路邊墻上涂滿全球各地的夢幻學府:海說神聊大,清華,哈佛,耶魯,普林斯頓……這些黌舍被凹凸錯落地繪制在一路,居于中心的,是綿實。

綿陽中學嘗試黌舍里,有一面畫滿宿世界知名高校的“壁畫”。圖 / 史千蕙
?
在這堵墻上,寫著一句話:學歷也許不決議將來的高度,但絕對能大幅提高奮斗的起點。
講授樓的走廊上,則掛了一張牌子:吃得苦中苦,上得 985;功課按時交,圓夢 211。
另一句近似的話,風行于本年的互聯網上, “高三打根本,高四 985”。
這里似乎隱含了一種邏輯:上大學不難,211 也只是合格線。而想要實現 985 的方針,必需更拼。
徐哲說起以應屆生身份加入 2017 年高考,四周的同窗得益于考題相對簡單,根基都超常闡揚。徐哲說本身是個適合做難題的人,成果“考砸了”。
那天晚上,“全班絕大部門同窗都很興奮,我就一向看著微信群,沒有措辭”。
和他關系不錯的班長,泛泛成就只比他好一點點,那一年壓線進了海說神聊大。上大學后的某一個假期,徐哲回到綿陽加入聚會,聽見班長提起,看見他的媽媽在家長群里說,“我家徐哲已經跟不上你家孩子嘍”。班長對此的評價是,“太好笑了”。
從大學退學,復讀又從頭去高考的,徐哲不是個例,也不是最有故事性的一個。
劉打發是 2013 年遼寧省文科高考狀元,以 72 萬獎學金被噴鼻港大學登科,但開學 1 個月后,她退學回到母校復讀。第二年,她如愿考進海說神聊大中文系,而且再次當作為全省文科狀元。
前不久被熱議的湖海說神聊高考理科狀元常書杰,也是個復讀生。他在 4 年前就以鐘祥市高考狀元的身份被海說神聊大登科。但他讀到大三,因為掛科過多被勸退,回到老家復讀,本年再次高考。
諸如斯類的復讀“神話”還有很多。新聞報道里可見的,大多是當作功的例子,這也激勵著徐哲。
辦退學手續前,徐哲在 QQ 空間頒發“宣言”:我不是歸去追求高分,去追求名校,我是在給本身一個機遇,去追求我想要的大學糊口,和我想要的人生。
不少同窗獎飾徐哲的勇氣,但他認為,“勇氣”僅僅只是一個起頭罷了。
第一年的高考績績,在怙恃看來已經足夠好,但徐哲不這么想。“這類別人都感覺你好,只有你本身感覺欠好,并且他們還一向在耳邊說的感受,真的很不爽。”
而怙恃也不睬解徐哲退學復讀的決議,還叮囑他不要告訴別人這件事。徐哲猜測,辦了升學宴、收了親友的紅包,成果又回來補習,對怙恃來說可能是有礙臉面的一件事。
不外,他仍是奉告了四周的伴侶,不想瞞著別人。“這是我到此刻為止做出的最真實、最屬于自我的決議。”他說。
徐哲認可,本身的成就輕易受心態影響。若是表情放松,他很輕易拿到好的名次。但當“高四”正式起頭,他反而感應束手束腳,想發力,可是使不上勁。
一名應屆高三的任課教員說,這些高分復讀生的優勢在上半學期最為較著,而當一輪復習竣事后,應屆生可以或許慢慢發力,而復讀生卻輕易“后勁不足”。
對于一些人來說,復讀是一種填補。
有校友在黌舍的墻上寫下一句話,“念書是贖罪”。周楊認同這句話。他感覺“高四”是在贖本身高三“急躁,不懂事,沒有方針,毫無自律和自發”的罪。
“高四”一年里,周楊天天 6 點 05 分起床,爬 108 級臺階進入講授樓。他根基靠跑而不是走穿梭在食堂、宿舍和教室三點間——為了省出時候來進修。他寫完無數套操練冊和卷子,用完了 219 根水筆芯,并把它們都留下來了。那個裝了登科通知書碎片的小包,他也一向帶在身上,隔著布料可以摸到碎片的外形,偶然午休時拿出來當當作拼圖玩。

周楊用完的 219 支筆。圖 / 受訪者供給
?
臨近高考還有 30 天的時辰,周楊感覺本身將近解體了。他變得焦躁、易怒,總想掀桌子,或者找人干一架。因為不知道找誰聊天,周楊抒發壓力的體例是天天回到睡房后大吼一聲。
而徐哲的環境更復雜一些。有一段時候里,徐哲連著好幾個凌晨站在陽臺上往下看,“跳下去”的恐怖念頭不竭冒出來。
回過甚來看,他才覺察,那時本身的心理已經呈現了一些問題。而在那時,他把這一切都歸因于本身盡力不敷。
馬遠超感覺第一年復讀,本身仍是沒沉下心。黌舍禁止帶手機,但藏手機的同窗不在少數。在一次宿舍清查中,教員查出來十幾部手機,罵他們欠好勤學習、“搞花腔”。馬遠超也藏了一部手機,直到被查收前,他天天城市用手機看看新聞、聊聊 QQ。
他把這些列為“誘惑”,是本身“高四”的教訓。再來一年的話,他感覺知道本身要怎么做了。
譚心怡的成就,在“高四”有了較著的晉升。年前的期末測驗,她考了年級第二,綿陽市前 10 名。此后,她固然沒有再考這么高的分,卻也不變在全年級 10 名擺布。連結這個成就,她可能在本年考取國內頂尖名校。
成果熬到本年高考,她又“考糟了”,考到了年級 60 名開外。和前年一樣,她再一次在高考考出本身的全年最差成就。
她說,是因為本身心態欠好,“一上科場就感受不合錯誤”。
不外,她所謂的“考糟”,仍是跨越一本線 82 分。

南山中學嘗試黌舍的一論理學生在墻上刻了一句話,“念書是贖罪”。圖 / 受訪者供給
?
“布滿不確定性的賭錢”
這個炎天,馬遠超要再次開學。和他一路復讀的,還有“高四”班里最好的伴侶,比他考得高,卻加倍果斷地決議再學一年。受到伴侶影響,馬遠超也報名上“高五”。
在一個復讀班新生交流群里,馬遠超當作了“學長”,負責給將來的同窗們答疑解惑。他感覺本身比此刻的“高四”生更有優勢,因為“究竟結果來過一次了。”
他感覺讀“高五”,長短常正常的一件事。他舉了兩個例子,來證實復讀的常見。一個西南科技大學的大三學生,從黌舍退學,和他當作為“高四”的同班同窗。另一個已婚的 30 歲漢子,因為不對勁此刻的工作,告退后坐在他的隔鄰班上。
“復讀生群體里什么人都有,人家都那么有憬悟,我憑什么不盡力?”他說。
再次高考,徐哲如愿考進一所 985 大學。對他來說,這個成就仍然遠遠算不上對勁。但他不想再讀一年了。從高中到此刻,他見到了不少泛泛成就比本身好、闡揚比本身不變的人,高考考得反而還不如本身。
這是布滿不確定性的賭錢,他不敢再押一次了。
他會做有關復讀的夢,夢見所有人都考得很好,唯獨本身又考差了。夢里的他不大白這是為什么,就起頭哭,醒來后,他發現本身真的在哭。
周楊客歲復讀一年,漲了 75 分。他寫下了近一萬字的復讀感觸,具體地講述了他的高四糊口。這篇日志被復讀黌舍的招生教員以“打動我校上千人”為由,轉發給了尚在躊躇報名的家長們。
譚心怡收到了華東師范大學的登科通知書,但因為填報自愿時看錯了專業代碼,她被登科為免費師范生——不是她抱負的。
她甚至想過,若是仍是不對勁,那就再讀一年。

2017 年 6 月,四川省綿陽市某中學籌辦停當的高考科場。圖 / 視覺中國
?
(應采訪對象要求,徐哲、周楊、馬遠超和譚心怡均為假名。)
文章為每日人物原創,侵權必究。
接待存眷微信公家號:每日人物
0 篇文章
如果覺得我的文章對您有用,請隨意打賞。你的支持將鼓勵我繼續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