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是一種自由,在一切自由中首屈一指。
——【瑞士】亞美路,教育家,心理學家
2017年4月5日,廣西醫科大學第一附屬醫院肝膽外科醫生盧景寧在家午睡后,再也沒有醒來,去世時年僅37歲。這個消息讓盧景寧的同事、同學和學生悲痛不已,惋惜哀悼之情深入骨髓:“白天拼命上手術,晚上寫論文、SCI,忙于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和職稱……他太累了。”
2009年也曾發生過一起令人心碎的事件。當年4月28日凌晨,34歲的武漢大學在讀博士楊志高在教工宿舍內上吊自殺。知情者稱,楊志高自殺疑與博士論文無法通過、壓力過大有關;這個案件當時引發了廣泛而激烈的社會討論。
近年來,以醫療人才和科研人員為代表的高知群體,其身心健康狀況開始逐漸受到公眾關注,因為他們已經成為我國亞健康、過勞死甚至自殺的高危群體。一方面,他們在學業上極為出色,攀登和翻越著前人無法企及的高峰;另一方面,很多人內心壓抑而焦慮,社會環境帶來的現實問題讓壓力倍增,無法自我緩解。
但令人遺憾的是,針對這一群體的關懷疏導依然存在極大缺失。如何擊敗“象牙塔里的困獸”,讓我們的科研工作者能在產出高質量科研成果的同時,還能擁有健康的體魄和靈魂?這是一個需要全社會共同關注的話題。

面對無法靜心的現實,有人選擇離開
“無法靜心”是中國以科研人員為代表的高知人群普遍的工作與生活狀態。
剛剛從科研單位跳槽到企業去做產品經理的生物學博士向微(化名)說,他“寧可用一年時間飛出個航空公司金卡,也不愿再為搞人際關系和各種瑣事消耗人生”。他說,自己并非不愿和人打交道,“我轉型去的崗位也是會有人際關系磨合的”,而是希望能過一種“身心統一”的生活。
向微說,許多科研人員在骨子里對自己要求極高,追求完美,近乎偏執。但是中國的科研人員長年累月把精力耗費在非核心的外圍工作中,與科研的精髓漸行漸遠。
“我會看到一些前輩,每天在忙于項目申請、驗收、參加各種評審會,貌似無限風光。但實際上,他們自己的內心也是非常焦慮的,甚至會感到心虛,因為沒有時間去跟進最新的研究成果,腦子里的東西早就被榨空了。”
競爭壓力趨于白熱化,大多數人無法平衡心態,生怕跟不上社會的節奏而被淘汰出局。繁重濟壓力和復雜的人際關系這些與科研相輔相生的東西,很多時候已經成為壓垮科研工作者身心健康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這樣的情況下,一部分科研工作者選擇了離開。身心健康問題導致的離職跳槽,未來可能會成為我國科研人才流失不可忽略的因素。
當應有的職業興趣淪落為“敲門磚”
身心壓力的存在與無限放大,往往不是單一層面的原因,而是環境與個體共同作用的結果。

“醫術精湛、待患如親”一直是評價優秀醫生的客觀指標,但這種指標很難量化。在激烈的競爭中,隨著各種晉級和評比形成模式,學歷、文章、課題成為每個醫生都不能逃避的問題。無論是新參加工作的住院醫師還是經驗豐富的資深醫師,都要一邊認真工作,一邊竭盡全力在以上幾個方面獲得資源。
為了更好地發展職業生涯,博士這個“敲門磚”似乎必不可少。很多人因此選擇了讀研考博,忙于各種標書和課題之間,還不能耽誤本職工作。即使是全職博士,想在有限時間內完成學業都是一件并不輕松的事情,更何況很多的在職研究生,需要一邊工作一邊實驗,其壓力可想而知。
而且,醫學科研本來就是未知的、富有創造力的工作,需要具備足夠的好奇心、極強的學習能力和嚴謹的工作態度。當本來的科研興趣和職業興趣淪落為“敲門磚”,博士研究往往會變得艱難異常,令人產生嚴重的厭煩情緒。很多人一邊怨聲載道,一邊卻只能硬著頭皮挺下去。這種壓力往往會在行將畢業的時候達到頂峰。
而目前快餐式的研究生培養也無益于產生高水平的科研成果。再加上經費不足、沒有足夠的技術人員,因而大多數科研工作基本上處于自給自足的階段。沒有更加科學的設計和嚴謹的理論支持,很多項目僅僅是沿著國外的科研文獻繼續著重復勞動,單純對陽性結果的追求也傷害了科研本身,錯過了很多有意義的發現。這種重復的無意義的勞動,也造成了累積性的心理壓力增大。
難以接受卻必須直面的過勞狀態
國家發改委發布的調查結果顯示,我國知識分子的平均壽命和全國人口平均壽命相差十歲,并且有逐年降低的趨勢。
更有統計數據顯示,我國每年“過勞死”的人數達到60萬人,已經超越日本成為“過勞死”第一大國。高知群體已經成為“過勞死”潛在危險的重災區。
“過勞死”一詞源于日本。1987年,美國疾病控制中心將“過勞死”命名為“慢性疲勞綜合征”,并擬定相應的診斷標準。國際上普遍認為,“過勞死”是一個跨學科研究的問題,涉及到醫學、管理學、心理學、社會學、經濟學、法學等。

“過勞死”人群的幾大特點與我國高知人才群體的生存狀態特性高度吻合:工作時間過長,工作壓力過大,每天絕大部分時間和身心都圍繞在工作上;承受極大的身心壓力,睡眠時間過短或睡眠質量差,導致免疫力低下。
“過勞”的狀態是個積重難返的過程。舉個例子來說,對于健康人,感冒這種自限性疾病完全可以自主痊愈;但對于許多“過勞”的人而言,即使一次小感冒也可能引發心肌炎最終導致喪命。這是“過勞”狀態摧毀了人體正常身心機制的典型表現。
心理監測與情緒疏導:極度缺失
“大約有三分之一的在讀博士存在或者潛伏有包括抑郁癥在內的精神障礙。”這是近期發表于Research Policy期刊上的一篇學術論文的研究結果。研究者對3659名博士生的調查數據顯示,51%的受訪者曾在最近幾周經歷至少兩種心理狀態不佳的癥狀,這預示著他們心理壓力大。此外,32%的受訪者出現了超4種不適癥狀,他們患常見精神疾病的風險比其他正常受高等教育的人高出2倍。這些常見癥狀包括情緒低落、抑郁、失眠、無法克服困難或者無法享受日常生活等。
而針對我國在校研究生的一項調查也表明,博士生心理問題檢出率為39.3%,該群體在強迫、焦慮、恐怖、精神病及心理健康總平均分上明顯高于全國常規模式,總體心理健康狀況堪憂。
中科協2016年8月的一項調查結果則體現出我國科技工作者近年來的心理健康狀況總體呈下滑態勢。需要關注的是,科技工作者每天的平均工作時長為8.6小時,最長工作時間每天16小時。其中博士學歷的科技工作者每日平均工作時間最長,為9.29小時,而相應睡眠時間最短,為7.76小時,睡眠質量也相對較差。
該調查還提出一項警示:睡眠時間越短,抑郁情緒越嚴重,自殺意念也就越多發。關注我國科技工作者的睡眠質量問題,已經成為刻不容緩的需要。

建立自助平臺,促進相關法制健全
稍微能令人感到欣慰的是,雖然在執行層面的缺口依然很大,但目前我國對科研工作者群體的健康關懷已經逐漸起步。
一方面,科研工作者對于自身的健康關懷正在逐漸提升,很多人已經意識到,做科研最基本的保障恰恰是一個強健的體魄;另一方面,這個領域的社會關注度也在提升。一些單位和機構會為工作人員“量身定制”,給出健康建議。例如呼吁大家養成良好的工作習慣,利用各種現代化的通訊和時間管理工具提高工作效率;以此為基礎來獲得更多的業余時間,再進行娛樂、鍛煉等有利身心的休閑活動,讓強健體魄形成一個可持續發展的閉環。
在心理健康層面,中國心理學會于2016年提出建議,應對科研人員定期進行心理“體檢”,并盡快建立針對科技工作者的心理自助網絡服務平臺,來緩解目前有78.9%科技工作者無法順利獲得心理咨詢服務的現狀。網絡提供的心理服務是一種積極回應,其本質是通過心理自助網絡將心理咨詢的核心流程轉化為電腦程序,將心理專業評估與有效的治療技術相結合,引導出現心理問題的科技工作者遵循科學的心理訓練過程,自我訓練,從而緩解輕度到中度的心理健康問題。
同時,也有更多的項目在研究高知人群的自殺心理傾向,并以此研究為基礎,提出給高知群體減輕心理負擔的可行性建議。
對于“過勞死”的立法,近幾年來呼聲也持續攀升。只有保護勞動者權利的法律制度真正硬起來,勞動者才不會無緣無故倒下去。

原標題:《青壯年高知群體身心健康關懷存在大缺口 如何擊敗象牙塔里的困獸?》
作者:周 磊(醫學博士,病理科醫師,西醫內科教師)
竇媛媛(專欄作者,資深媒體人,心理咨詢師)
責編:宮奧博
參考資料
[1]張友恒,汪芳,周露. 關注高知群體的心理健康——基于武大博士自殺事件相關評論的內容分析[J]. 中國商界(下半月),2010,(08):360.
[2]盧紹君,王井云,田明. 博士研究生心理健康狀況與社會支持、應對方式的關系研究[J]. 中國健康心理學雜志,2012,(09):1397-1400.
[3]蒲曉磊. 遏制過勞死,法律不能再含糊[N]. 法制日報,2017-01-24(009).
[4]李伊寧. 每年過勞死60萬人 過度加班成首要原因[J]. 安全與健康,2017,(01):4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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