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情符號能否成為新式語言？

?表情符號的出現對傳統語言文字形成了沖擊。然而，表情符號能否完全取代語言文字？語言學家尼爾·科恩對這一問題進行了研究。

2015年，表情符號大行其道、無處不在，甚至被改編成好萊塢電影。在Instagram等網站上，二分之一的語句都包含表情符號。在Facebook上，表情和點贊是回復他人的常見表達方式。

許多機構聲稱：表情符號這種新興語言很快將與英語一較高下，成為新的全球性語言。對有些人來說，這是溝通的進步。然而，對其他人而言，這是語言的末日。

作為研究視覺溝通的語言學家，我對這一問題很感興趣。表情符號與其他溝通系統及語言本身是否有共通性？表情符號能否幫助傳遞語言本身無法表達的含義？

表情與文字的結合可以補充、提升表達效果。這和演講中使用手勢的作用類似。研究顯示：手勢可以補充說明演講信息，表情符號亦可。比如：通過添加親吻或眨眼的表情，可以區別語句是否含有挑逗意味。

語言應用的關鍵在于：自然語言不止包括語句。說話時，我們通常會輔以手勢來闡述觀點。因此，語言學家認為:語言是“多元化”的。寫作排除了其他非語言信息，而表情符號則對文字進行了補充。

然而，表情符號并不只是文字的補充。有時，一串表情本身就可以傳遞信息。但是要形成獨立的語言，表情符號還需要一個關鍵的元素：語法。

語法系統通過一系列規定來確保語言的清晰流暢表達。語法的特性使其能夠區別不同語義。句子中名詞、動詞等不同語言單元在語序上有不同的定位。這點和語義不同，詞序顛倒有時不影響語義。“張三打到了李四”與“李四被張三打到了”兩句話，盡管語法結構不同，但語義相同。

除此以外，從語法角度看，句子是由不同語言單元構成的。“矮小的金發男孩李四被張三打到了”這句話包括主句和從句兩個不同語言單元。

只可達意的表情符號則沒有這些復雜的規則。研究表明：人們經常在聊天中使用意思相近的一串表情符號來達意，比如下圖的生日祝福短信。

這些表情符號的排序并不遵循特定的內在結構，顛倒順序依然可以表達同樣的含義。連用這些表情，只是因為它們在廣義上都與慶祝生日相關。人們在交流中經常連用許多相近的表情來達意，但其并不像句子一樣遵循特定的語法語序。

那么，表情符號的順序是否有意義，是否可以表達事情的發生順序？看一下下圖的例子。下圖中句子的含義是：“一位女士舉辦了派對，并在派對上飲酒、開啟禮物、享用蛋糕”。

在這個例子中，表情符號按線性排列，一個接一個的發生。打亂表情順序將改變句意、改變動作發生順序，甚至可能變成“生日短信”案例中的無意義排序。

有時，表情符號也可表達主謂關系。（如下圖）

這個例子里，動作的發出者（主語）位于動作之前。這一主謂模式適用于世界上絕大多數語言及溝通系統。

從上述現象可以看出：表情符號系統中蘊含著語法的萌芽。但是語言心理學家蘇珊·戈爾丁·梅朵及其同事發現：這些現象在許多非語言因素中也有體現。例如：在動畫片中，人們也會通過圖片排序來描述事件；成人有時也只通過手勢來達意。梅朵在其著作《語言的適應力》一書中寫道：沒有學過手語的聾啞兒童，通過自創手勢與人溝通，并將這一手勢系統稱為“家庭信號”。這一系統詞匯量匱乏、語序種類單調。因此，主謂結構并不起源于語法，而是起源于基于語義的啟發式教學法，表情符號也一樣。

然而，許多人認為盡管當前表情符號看似簡單，但這只是基礎。表情符號會逐漸變得復雜，日后會發展成語言系統。

這在手語系統中早有先例。在20世紀70年代，沒有學習過手語的聾啞兒童首次在尼加拉瓜的同一所學校中學習。通過分享各自自創的手勢語言，他們創立了一種復雜的語言系統，這一系統留存至今。

新式語言的誕生

表情符號可視語言是否也可以發展成具備語法結構的語言系統呢？要弄懂這一問題，我們需要了解其本身的內在缺陷。

我們通過輸入基本成分（字母）來構成表意元素（單詞）；通過拼接簡單的基本成分（線和圖形）來創造意義元素（具象圖片）。與文字和圖畫不同，除少數可用字符表示的表情符號外，（如：:) 或者 ;)）每個表情元素不具有可拆分成分。

舉例來說，當我們想表達：“我的哥哥在沖浪”時，我們會用一個有胡須的人頭像代表哥哥（表情庫資源有限），再加上一個代表沖浪的表情。這遵循前述的主謂結構。但比起圖畫，表情達意靈活性不足。直接畫一個沖浪的人更加簡潔明了。

這樣看來，表情符號使得我們只能用線性字符串來傳達信息。這限制了表達的復雜性。因此，表情符號無法像圖畫一樣實現基本的復雜性表達。

語言的使用者會不斷創造出更多的詞匯。隨著表情符號詞庫的擴大，尋找特定表情的難度會不斷加大，使用表情會越來越不靈便。而之于語言和繪畫，我們可以在大腦詞庫中輕松找到所需詞匯。這一點很關鍵，這意味著表情符號缺乏成為新式語言的靈活性。

另一種可視語言：漫畫

諷刺的是：對表情符號的過度關注意味著我們忽略了已有的可視語言：漫畫。我在《漫畫的可視語言》一書中寫道：漫畫圖片使用了一種系統的可視語言（例如：星星可以代表眩暈）。很重要的一點是，這一詞庫不受科技限制，可以像口語和文字一樣不斷發展擴充。

與表情符號不同，漫畫可視語言用圖片創造出了與口語和手語類似的語法順序。這樣，有序的圖片語法更具有敘述結構。圖片順序與其他語法相同，使用了結合原則，包括：單一圖片和圖片群，分級嵌入的主從關系。

以泰姆·哥戴克的漫畫《一夜》為例。下圖描述了一個躺在床上的男士打算起床洗澡，但只是想想，沒有行動。這里，不僅體現了：圖片順序是重要的；也體現了小結構嵌入大結構。這和“矮小的金發男孩李四被張三打到了”一句的主句、從句類似。

漫畫和語言都遵從語法：需要語群、主句從句分層。對大腦的研究證明了在漫畫這一“可視語言”中，這些規定可以構成語法。去年，神經心理學期刊上刊登的一則實驗中，我們比較了打斷漫畫語群和打斷言語語群兩種情況下受試者的腦波。實驗證明：這兩種情況下，受試者腦波變動相近。大腦在語法被打斷時反應相同，無論是言語還是有序圖片。

我相信表情符號能夠通過基本的敘述機構表達簡短的故事。但我高度懷疑：表情符號能否創造出上述的嵌入式結構。

盡管如此，我相信：在當今的數字化時代，表情符號能夠有效地促進與豐富溝通交流，為簡明的文字信息注入幽默、喜愛或憂郁色彩。表情符號的流行證明了文字并不是溝通的唯一方式。然而，比起應用了數千年的可視語言和文字語言，表情符號仍缺乏豐富性和復雜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