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月初,一場從印度洋生成的熱帶風暴,由西向東,以近200公里的時速橫掃緬甸,造成重大自然災害。事后由于緬甸軍政府拒絕國際援助,自身能力又有限,導致救災不力,不免在國際社會又引發一次有關人權的討論。2009年8月初太平洋熱帶風暴臺風莫拉克從東南向西北橫掃中國臺灣省,造成人員和財產損失,為多年罕見。兩岸血濃于水,大陸伸出援手,在外部救援和臺灣同胞的共同努力下,力爭早日完成災后重建。


近幾年中國東南沿海受到臺風侵襲時,經常有現場畫面的報道。一線記者們身披雨衣,手拿麥克風,有時靠繩索固定身體,在狂風暴雨中描述親身感受。這類報道讓中國內地觀眾了解了臺風的威力,年輕的記者也經受了鍛煉。電視畫面中,許多大樹被連根拔起,橫尸街頭,難得一見的樹根似乎還在抽搐。另外有的樹被攔腰折斷,仿佛人體骨折,看著白晃晃的斷口,能夠想象出斷裂時被風聲淹沒的“咔嚓”一聲。臺風過后,一片狼藉,不僅造成財產損失,還有人員傷亡。看來要想人定勝天,只能走曲線道路,千萬不能硬碰硬。
在農業文明時代,熱帶風暴是中國東南沿海、東南亞地區和印度洋沿岸整體發展緩慢的重要原因。人類的基本生活不外乎衣食住行,而該地區除了穿衣一項,因氣候和暖具有優勢外,其他三項的穩定保障程度都很差。人們辛辛苦苦幾年甚至幾代,一場無法躲避的風暴襲來,過后可以回到石器時代。古希臘神話中有一則西緒福斯推石頭的故事,每次費力將石頭推至山頂,又自然滾落地面,重新再推,周而復始,原地踏步。故事用來比喻受熱帶風暴影響較大的地區非常合適,造成很多事項難以積累,其中也影響航海技術的發展。
因大陸和海洋溫度差異造成氣壓變化,在夏冬兩季都能產生定向、準時的氣流,稱為季風,中國古代也稱為信風。熱帶風暴臺風是夏季季風中狂暴的特殊形式,造成緬甸和中國臺灣災難的就是夏季季風。冬季季風從大陸吹向海洋,破壞力沒有臺風大,但是對航海的安全性還是有影響。古人對于強烈的季風是既恨又愛,因為造成風災的同時,它還是太平洋西岸和印度洋沿岸船只往來的主要動力。東方掌握季風規律,形成適應季風的航海技術花了很長時間,而地中海地區沒有這種情況,所以造成東方航海技術的成熟比西方要晚很多年。公元前后,西印度洋沿岸的人們出于航海貿易的需要,首先掌握了季風規律,之后緩慢東傳。但是太平洋西岸的情況更為惡劣,要想遠洋航海,絕非朝夕之功。

中國先民從事海洋捕撈的歷史很久遠,只在沿海附近。遠途商貿航海依靠人力劃槳無法完成,要靠風帆,為了安全起見,主要還是沿海岸線前進,總之不能輕易擺脫對陸地的依賴。中國渤海遠離熱帶風暴,可與朝鮮半島往來,是中國最早從事跨海航行的地區。不過因為也有陸地之便,所以海洋交通優勢不顯。渤海之下的黃海、東海,海面變寬,跨海難度加大,有關的早期記載不多。秦朝方士徐福受秦始皇之命,渡海尋找仙藥,不知所蹤,即使按傳說到達日本,也是有去無回。三國時期吳國大將衛溫到達臺灣,曾停留近一年,有去有回,非常難得,但因無功而返,入獄被殺,沒有繼續。南海地區開發較晚,早期缺少中國人出海遠洋的事跡。隋唐以前,中國的海上對外交往很少,有些零星的商貿往來,航海技術水平也比較低。因為人們除了捕魚,實在找不到更多利用海洋的重要理由。廣袤的陸地有取之不盡的資源,而遙遠的海上除了傳說中的神仙,似乎并無他物。
唐朝時期國力強盛,沿海地區得到開發,同時周邊地區,如日本也有所發展,造成海上往來增多,中國的造船業開始從江河向海洋過渡。江船與海船因使用環境變化,制造技術有重要差別。另外航海知識的積累,航海人員的培養,相關配套行業的形成,都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即使中國人再聰明、再努力,航海業也不可能在短期內迅速崛起,所以當時的航海技術只能算是起步。
鑒真法師(688-763)是中日兩國傳統友誼的標志性人物,生活于唐朝開元盛世,受遣唐使邀請,去日本弘揚佛法,六次東渡,最終成功。六次其實是虛數,第一、三、四次由于其他原因,還沒下海,計劃就被終止。第二次是從揚州出發,未出長江口,遇風浪船壞,修好后出海,又遇風浪,船飄至舟山群島受困,后被民眾救回,東渡失敗。第五次最為驚險,也最感人。出發后在東海遇強大北風,船被吹向西南,而日本在東北。十幾天后在海南三亞登岸,鑒真輾轉海南島、廣西、廣州、江西、安徽,歷時兩年,返回江蘇揚州,一路弘法,途中雙目失明,跟隨人員多有死傷,但是名聲大震。鑒真發誓“不至日本國,本愿不遂。”754年冬,鑒真搭乘日本遣唐使船隊第六次東渡,過琉球,最終僅剩一船抵達日本九州。同行不同船的日本留學生阿倍仲麻呂(中國名晁衡,曾在唐朝為官)被風吹至越南靠岸,比鑒真上一次還遠,兩年后才回到長安。因誤傳他已死,好友李白還曾作詩悼念。
鑒真東渡成功,趕上了歷史的末班車,因為第二年安史之亂爆發,中日交往暫時中斷,再無機會,當然因此他也再無機會回國。鑒真在日本傳法九年,圓寂于奈良唐招提寺。阿倍仲麻呂則因戰亂不能回日本,最終客死長安,一生所學,盡付東流。兩人的經歷皆為后世佳話,但渡海之難,可見一斑,也能反映出當時東亞的航海水平。而比鑒真早一百多年的玄奘法師,一人獨行去印度取經,穿沙漠,越高山,也是歷盡艱辛,終于求得真經,返回長安,還留下一部珍貴史料《大唐西域記》。玄奘與鑒真相比,不好說是低投入高回報,但至少成功率是百分之百。俗話說“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日難。”還是個態度問題,而陸行千里易,可以沒有技術支持,因為人有雙腳,但海航一寸艱,則必須借助技術手段,因為人不是魚。

自宋朝起,海洋貿易增幅迅速,中國航海技術進一步提高。對于宋元明三朝中國的航海技術到底居于何種水平,各種論述之間存在嚴重的自相矛盾,非常令人困惑。有觀點把這一時期的中國籠統稱為海上強國,而所謂海上強國,不外乎軍事和商貿兩項,在西方二者必為一體,在中國則需要分別描述。
南宋經營南方多年,利用海上貿易,獲利頗豐。元兵南下,宋軍節節敗退。1276年元軍包圍臨安,小皇帝趙顯投降。1278年宋臣張世杰、陸秀夫帶著又一個小皇帝趙昺退至廣東新會,做最后抵抗。次年,元兵進攻,陸秀夫見大勢已去,背著趙昺跳海而死,張世杰的船隊遇海風沉沒,南宋滅亡。因聞元兵兇殘,跟著跳海的兵民很多,史載幾天之后,海上浮尸十余萬。南宋敗亡的幾年中,從臨安到新會,眾人或陸或海,沿著海岸線逃跑,不做亡國奴就蹈海赴死,卻沒有記載有一船借海路逃亡至東南亞。南宋海軍的戰斗力縱然不濟,但是眾人好像都缺乏最基本的駕船遠逃技能。令人不禁疑惑,做了大宋的忠臣義民,到底是程朱理學深入骨髓,還是面對大海無計可施?東南亞就在南方,指南針卻在哪里呢?南海就在眼前,南宋領先世界的航海技術又在哪里呢?
元世祖忽必烈曾兩次派兵渡海遠征日本。1274年元軍聯合高麗軍隊,從朝鮮渡海登陸,與日本作戰。主要因為補給跟不上,再加上遭遇臺風而敗回。1281年元軍分南北兩路,合高麗軍隊、南宋降軍,共十幾萬人,戰船四千余艘,登陸九州,激戰月余,不能攻克日本人的城墻。此時太平洋臺風又起,連續四天風暴,元軍艦船大部分被毀,結果慘敗,只有少數人逃回。兩次元軍攻日,臺風均發揮作用,日本人認為是天皇的神靈護佑,因此將其尊稱為“神風”,二戰中“神風突擊隊”的名稱由此而來。這兩次戰役并非嚴格意義的海戰,而是典型的登陸作戰,難度極大,非常考驗航海技術。此外元朝還曾遠征爪哇,也以失敗告終。元朝的海外擴張未能延續,原因眾多,但至少表明海戰能力有限,與陸戰相差甚遠。

明朝中期,倭寇作亂。倭寇主要由少量日本浪人和大批中國沿海居民組成,走私犯禁、燒殺搶掠,早期一般獲利后乘船離開,猖狂時在陸地建有據點。抗倭名將戚繼光(1528-1588)率領軍隊,全力清剿,成績斐然。戚繼光剿滅倭寇是依靠陸戰,除了軍力占優,也采取群防群治、嚴防死守、堅壁清野等戰術,讓倭寇不能獲得資源,困頓消退。而在海上捕捉戰機,或主動攻占倭寇的海上據點,甚至進攻禍源地日本列島,這種最直接的攻擊方式明軍并不掌握。所以一旦放松軍事壓力,倭寇又能迅速死灰復燃。
以上三例都能從側面反映出這一時期,中國航海技術在軍事方面的應用水平。其實在西方航海技術東傳之前,中國可能沒有打過一場真正意義的海戰,宋金元及明前期的所謂海戰,最多只能算是水戰的近海版,慣于把江船當海船使用,遇到海上風浪,便潰不成軍。而中國的海軍不過是船載陸軍,船只的主要功能是運兵運貨,不是戰斗。例如南宋乘船撤退,元朝遠征日本、爪哇,明朝戚繼光用船調運軍隊。沒有海戰,海軍的成色肯定不夠光鮮,更談不上借助海軍、通過海洋開疆拓土。與海戰難覓相反,中國在內陸河湖發生過很多水戰,尤其在長江流域。如果以此來認定“中國長期保持在淡水水域的軍事強國地位”估計沒錯,但是沒有什么特別的意義。放眼全球,沒有另一個地區在內河水域總打水戰,因為沒有類似長江連帶洞庭湖、鄱陽湖的地理條件。
不只是中國,順著西太平洋沿岸一直到印度洋沿岸,同期都沒有大規模的海戰。按照常理,有商業利益之處,必有戰爭。但是該地區海域廣闊,商路通暢,主要敵人是惡劣的自然條件,利益分配已經在陸地完成,長期未能形成爭奪海權的軍事格局。海盜水平也很低,商船配備些基本防御即可,所以沒有海戰的必要,也就沒有戰船技術發展的需求,這與火炮技術在中國停滯發展是同樣的道理。
綜合來看,宋元明三朝,中國作為地區海上軍事強國的范圍一般不出南海,而且時斷時續。更重要的是,因為整個地區缺少爭奪海權利益的需求,缺少真正的海上強敵,導致所謂的海上強國含金量極低。
(作者:丁不二方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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