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1925年,五卅運動爆發,為應對這種大規模的群體性事件,世界上第一支特種部隊在上海誕生。1960年代中期,西方各國受民權運動刺激,開始大規模發展防暴武器和控制騷亂技術。
持續兩個月的烏克蘭民眾抗議在近一周突然變得暴力起來。如果你看了媒體發布的基輔騷亂的照片,一定會訝于知道這場騷亂目前為止只死了三個人。如果你沒看過,這里有兩張精選:


大炮、馬隊、坦克:維穩的野蠻時代
幾乎自有權力以來,對付抗議示威乃至騷亂就成了政府的重要工作之一。巴黎人是世界上最有街壘巷戰經驗的市民。1852年拿破侖三世坐上法蘭西王位后,任命奧斯曼主持巴黎的大規模城市改造工程,巴黎一些窄小曲折的巷被筆直寬闊的馬路取而代之,以便發生大規模群體事件時,可視情況不同而派出騎兵乃至動用大炮。它果然在后來鎮壓巴黎公社時發揮了效用。

在那個時代,發生大規模群體性事件,政府慣用的手段主要是武裝部隊。由政府組建的警察1829年誕生于英國,其最初任務只是維護基本社會秩序,當時倫敦是歐洲犯罪之都,光天化日之下的搶劫盜竊甚至縱火蔚然成風。
警察的出現是文明的象征——棍棒代替了子彈和刺刀——英國警察的武器只是一支木制短棒,它和警察一起作為標配傳入及其他國家。1912年后,法國警察又率先裝備了用溴乙酸乙酯制造的催淚手榴彈。然而,警察的編制和裝備并不足以對付大規模群體性事件,在社會矛盾激烈的俄國,頻繁出場的是手持馬刀的哥薩克騎兵。
1929年10月24日,華爾街股災引發全球經濟危機,世界陷入動蕩時代,警察力量不足是普遍現象。當時的英美,罷工引發騷亂,多由專門鎮壓勞工的保安公司來維持秩序。這些人與罷工工人的區別是帽子,他們頭戴禮帽,而工人至多頭戴鴨舌帽,為此他們通常右臂會纏上一截布條。對付工人的武器是一根五十公分長的木棍及少量能發射催淚彈的槍支。如果保安公司無法制止事態惡化,這時才會輪到軍隊上場。

1930年代軍隊的鎮壓方式已變得非常專業而文明,人、馬都配戴防毒面具的騎兵先用催淚瓦斯驅散騷亂者,然后在人群中縱馬用棍棒左右開弓。如果遇到硬茬,坦克也會出場——譬如在麥克阿瑟奉命鎮壓要求提前領到養老金的一戰老兵時。那時的坦克雖然非常小,但比馬隊更有心理威懾力。

今天,人們已經無法接受如此簡單粗暴對付群體性事件的方式。騷亂人群控制已成為公共安全方面的一門顯學,大多數國家都有專門組織特別的警力,在經過嚴格訓練后,以最低的生命和財產成本將騷亂扼制在搖籃狀態。
正如歷史上的諸多偉大智慧一樣,現代騷亂控制體系同樣起源于中國。
“奈伊做忒”:世界第一個特警部隊的誕生
1843、1848、1849年英美法租界相繼在上海劃定,使得上海形成了一個租界社會。據《清末上海租界社會》一書記載,早期租界內的生活一片祥和:“上海租界的生活有如英國鄉村一般的平靜,人們所感到的不安和憂慮皆微不足道。”
好景不長,隨著太平軍三次進攻上海,以及小刀會起義,上海及周邊居民為躲避戰亂紛紛逃進租界境。租界內的華人人口從“華洋分居”時期的500人激增到2萬人。治安狀況急轉直下——難民大都是無以為生的下層人民,還夾雜了大量流氓土匪甚至各國逃兵。一時間,租界內賭場、妓院林立,垃圾成堆。“持續多月,即使在租界之內閑游,人們亦認為不攜帶武器是不安全的。”為應對治安惡化,西方人模仿歐洲出現的警察局,在公共租界內成立了“上海公共租界巡捕房”,相當于現在的市公安局。
然而,巡捕房的成立并沒有讓治安狀況有多大程度的好轉,除了難民源源不斷注入租界,西人為節省經費,也大量聘用了待遇更低,因而更不愿意賣命的華捕、印捕——西人巡捕的普通年薪為585兩,而華捕卻只有94兩,印捕的待遇大概是華捕的兩倍,但和西捕比還是有相當大的差距。
當時上海已成為公認的亞洲犯罪之都,各國的犯罪網絡都在上海建立分支,游離在黑街暗巷的流氓更是多不勝數,而巡捕房的各籍巡捕是最普遍的攻擊目標。剛剛調到上海巡捕房才4個月的英國人費爾貝恩(WilliamE. Fairbairn),在一個背街的小巷里被連捅數刀,并被扔在自己的血泊里等死。
幸運的是費爾貝恩最終得以在醫院康復。出院后費爾貝恩意識到,在一個如此危險的城市維護治安,不身懷絕技是不能生存的。赴上海前,他曾在英國駐遠東海軍服役,期間他曾學習過朝鮮和日本的格斗術,是第一個從日本大師手中接過柔道和柔術黑帶的西方人。當然,上海給了他很多實戰鍛煉機會:有資料稱,費爾貝恩在上海工作期間,一共經歷了600多次街頭斗毆,多數情況下是以一敵眾。他身上有數不清的傷疤。
1910年,他調任到上海三年后,費爾貝恩被委托訓練整個巡捕房的巡捕。這時費爾貝恩已通過總結不同門派武術的經驗,創造出了自己的格斗法——Defendu。這種打法快、準、狠,接受過Defendu訓練的巡捕,遇到黑社會暴徒時,可以輕松“奈伊做忒”(滬語:把他做了)。



1925年,五卅運動爆發,并最終在黑幫和流氓的參與下變成一場暴力騷亂。為應對這種大規模群體性事件,費爾貝恩組織和訓練了一個巡捕分隊,并設計了一整套戰術,旨在防止騷亂的擴散、防止搶劫以及避免平民傷亡。
費爾貝恩治理騷亂的經驗,不但讓世界上第一個特種部隊——儲備部隊(reserveunit)誕生在上海,更讓他本人成為這方面的權威——從上海公共租界巡捕房退役之后,費爾貝恩先后訓練了新加坡和賽普勒斯的騷亂控制部隊,而包括美國海軍陸戰隊和英國情報機構在內的諸多軍隊、特工組織和精英部隊,都將他的Defendu作為格斗教材。
盾牌方陣:費爾貝恩的遺產

隨著武器技術的進步,現在的騷亂控制部隊和當時的上海公共租界巡捕房看起來應該還是有一定的差異,但是費爾貝恩當時設計的戰術核心至今沒有太大變化。
當全面騷亂爆發時,騷亂控制部隊通常會組成一個方陣。方陣的四個邊由防護嚴密、手持盾牌的分隊組成,裝備相對輕巧的指揮官、攻擊型分隊(使用警棍、催淚彈等非殺傷性武器)和逮捕分隊則位于隊伍中央。
這種方陣的優點在于機動性強:在一場全面爆發的騷亂中,方陣很容易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這時,無論是哪個邊隊受攻擊,那個邊隊就會被指派為方陣的前邊。如此,不需要太多的變換,整個方陣就能轉變方向應對危機。同時,在一個邊對陷入嚴重攻擊的時候,其它分隊可以迅速跟上,在攻擊型分隊提供火力掩護的同時,其它編隊提供肉盾支持。
不是所有參與騷亂的人都是十惡不赦的歹徒——他們中的大部分都是看熱鬧的旁觀者,或者是受廣場效應而無端卷入的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
逮捕這些人,是對警力資源的嚴重浪費(方陣中一般都會配有攝像人員,方便秋后算賬),因此警方在試圖快速平息騷亂時,總會優先控制領導人或者非常暴力的人。發現這樣的目標之后,方陣的前方分隊會增加左右間距,讓騷亂人群從身邊通過,一旦目標進入到了方陣內部,間距被迅速關閉,逮捕分隊便會以最快的速度制服目標。
當然,也不是每一次群眾聚集都會演變成騷亂,但是當警方判斷出一個人群有失控的可能,便會致力于將騷亂的種子扼殺在搖籃狀態。比如下圖中烏克蘭警察面對相對平靜的示威人群時,排出了和人群等長的一字型人墻,墻后是更為機動的分隊準備采取下一步行動。

當警民雙方以這樣的姿態僵持一段時間之后,人墻分隊會突然開始整齊劃一地敲打盾牌和跺腳,這樣的聲音足夠讓參與熱情不高的群眾心理防線崩潰,作鳥獸散。
當代騷亂控制:驅散為主,降低傷亡
然而,費爾貝恩的巨大貢獻并不是一開始就被世界各國警察吸收。二戰后,西方國家進入一個社會穩定、財富高速增長的黃金時代,大規模群體性事件發生頻率急劇降低,控制騷亂的技術和裝備陷入一個停滯期。
譬如透明防暴盾牌和頭盔面罩使用的聚碳酸酯,其大規模制造技術1958年就被德國拜耳公司發明,但它被開發于警用時已是近20年后。而英國警察1829年開始使用的木質警棍,到20世紀90年代才改為新式的伸縮型警棍。

1960年代中期,西方各國受民權運動刺激,才大規模防暴武器和控制騷亂技術。最先有所反應的當然是街頭運動文化源遠流長的法國。1968年,受中國紅衛兵運動啟發,法國爆發了“紅色五月風暴”。


同一時期,美國警察在對付全國各地蔓延的反戰運動和民權運動時,除了頭盔別無防身物。有些時候他們極易于街頭騷亂的一方混淆——1970年5月,美國反戰學生與支持尼克松的藍領工人數次發生正面沖突,工人階級隊伍的標配是各式各樣的安全帽,從空中完全無法區分工人和警察。
到了1970年代中期,西方各國的防暴警察在裝備和技術上才大幅提升,與今天相差無幾。1984年3月英國煤礦工人大罷工,持續時間長達一年之久,這時上陣的防暴警察,盾牌、頭盔、催淚瓦斯一應俱全。而且盾牌也發展出了兩種形制,一種是便于機動時使用的圓形盾牌,一種是設置人墻障礙時用的方型盾牌。

這次大罷工最大的沖突1984年6月18日發生在羅瑟拉姆附近的歐格里夫焦化廠。這場被稱為“歐格里夫戰役”的大規模互毆,礦工和警察各出動了近1萬人,有數名礦工糾察隊成員被騎警用警棍重創。此后,騎警這種野蠻暴力很少用于類似場合。
驅散為主,降低傷亡成了這個時代的基本特征——7年后,警方向礦工支付了42.5萬英鎊賠償。
在西方國家防暴警察技術日新月異的同時,蘇聯等社會主義國家由于人民生活安定祥和,不但防暴技術沒有跟上時代甚至沒有專門的防暴警察。以至于1980年代中亞和波羅的海地區出現大規模騷亂時,只能動用坦克和子彈。
倒是波蘭因為多次發生社會動蕩,在防暴技術和裝備上與時俱進,團結工會鬧事時,波蘭防暴警察裝備著與西方同行一樣先進的盾牌頭盔和催淚彈。

1970年代這一波防暴技術和戰術的更新,奠定了今日防暴警察的基本特征——哪怕是羅德西亞(今津巴布韋)這樣的窮國因陋就簡。隨著技術的發展,防暴警察變得越來越像太空戰士,只不過,越是進步的技術,造成的人員傷亡和社會震蕩越小。

當然,防暴警察不能只靠盾牌和頭盔的保護組成人墻,人墻背后通常還會有多個人墻及機動部隊。機動部隊的職責主要還是在于制服與逮捕,而后備人墻部隊則可以通過助跑獲得動量,然后突然以縱隊從前排人墻背后穿出,之后以斜線前行,直到重新形成橫排。這樣,騷亂群眾就會被有效推后一段距離。
非殺傷性攻擊性武器是騷亂控制的最后一道防線,當人群失去控制,暴力不可避免時,警方就會運用非殺傷性攻擊武器來制服人群——或者大多數情況之下,將人群有意驅趕到一個指定位置,并逐漸分散人群。防暴榴彈發射器槍和專用子彈是最常用的武器之一。

防暴專用的榴彈有多種選擇,常見的有木彈和橡膠彈,通常會發射向地面,這樣榴彈在反彈地面之后集中騷亂者腿部。而泡沫榴彈因為質量太輕只能近距使用,通常它用來攻擊那些距離方陣太近并可能構成威脅的個體。
煙霧彈、催淚瓦斯等也是通過榴彈槍發射,但是它們的使用通常比較少——因為他們發出的聲音和制造的畫面很可能給騷亂者帶來烈士般的蒼涼悲壯感,而防暴警察自身總也不能避免涕淚滿衣的結局,即便他們戴著防毒面具。
胡椒彈是防暴警察另一個常用武器,胡椒彈在擊中身體之后將胡椒液釋放出來。若人群中有老人或者小孩,防暴警察則會發射普通的水彈——對早已成為驚弓之鳥的騷亂人群,水彈依然能造成足夠的恐嚇效應。發射胡椒彈的槍的結構非常類似彩蛋槍。

烏克蘭的騷亂愈演愈烈,俄羅斯外交部警告說“騷亂即將失控”。兩個月的和平示威,最終在政府蔑視和挑釁下落入暴力深淵,可見戰術和裝備不是控制騷亂的最好手段——難道對話談判,對一個政府來說,其羞辱一定會大過警民雙方向全世界展示自己戰斗民族的風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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