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百年來,“四大名著”始終占居著人們重要的閱讀空間,對于人們閱讀習慣的養成、閱讀能力的提升,迄今為止仍然發揮著巨大的能量和潛移默化的作用。但是,在“四大名著”的閱讀過程中,筆者越來越發現:“愛讀”者不乏其人,但“會讀”者為數不多。謹此,筆者不揣簡陋,將“四大名著”的“讀法”略述如下,以求有益于讀者,更待教于方家。

讀《西游》貴“悟”
“四大名著”中,《西游記》似乎爭議最多。不少人認為,《西游記》是一部欠嚴肅的作品,其定型化的人物形象塑造、重復性的情節設置,甚至其宿命論式的思想取向、道義宣揚,都能使其被拒斥于“四大名著”之外。
胡適先生在《西游記考證》中的評價——“《西游記》至多不過是一部很有趣味的滑稽小說、神話小說”,“并沒有什么微妙的意思”,確實代表了相當數量讀者的意見。
筆者以為,《西游記》的人物塑造、情節設置中誠有些許缺憾,其思想取向、道義宣揚亦有所偏頗甚或流于愚昧,但這些“硬傷”并不足以抹煞《西游記》的藝術成就。換言之,除《西游記》外,其余“三大名著”亦并非十全十美,我們實不該厚此薄彼、一眚而掩大德;撇開個中不足,《西游記》絕對是一部思想性、藝術性俱佳的力作。
那么,為何還有不少人甚至是巨擘方家都把《西游記》歸入神話故事甚或兒童讀物之流呢?筆者以為,無他,全在其“讀法”上的偏失;假令讀者能夠透過其“變幻恍忽之事”而解其“間雜微妙之語”,必能充分享受到解頤之樂、頓悟之喜。簡言之,筆者以為:欲讀《西游記》,全在一種“通透”之功,一個“悟”字。
《西游記》寫的是神怪世界,包羅的是人間萬象,其書中神魔皆有人性,精魅每通世故,八十一難亦多有旨歸。僅以孫悟空論,其由魔而成佛的歷程,即見證出了人心路成長的必由進程(無性→生性、任性→收性→最高層次的“無性”),而其與天庭體制中眾神的交往、博弈,則透視出了社會體制、人事糾葛、世態萬象。

在閱讀《西游記》的過程中,如果只偏執于孫悟空大鬧天宮的熱鬧、九九八十一難的離奇,勢必難以體會到其重復式的情節設置中掩寓著的深邃思考、精巧構思,其定型化的形象塑造里見證了的思想成長、人生頓悟。
凡此,《西游記》中,作者通過孫悟空等人物、故事,影射、反映、挖掘出的社會思考、人生問題,充分體現了思想的容量、認知的境界,即便用現代眼光關照,亦每給人以茅塞頓開、眼界大展之感。讀《西游記》,若無此覺悟意識、識見能力,讀爛卷帙實枉然。
最近,經濟學家周方銀先生寫了一部《解碼〈西游記〉》(科學出版社2008年10月版),很受讀者的喜愛和推重。在這部書中,作者梳理、研討、挖掘出了《西游記》中的一系列問題,如八十一難中的種種玄機,悟空、八戒等對于人生的啟迪等等,都為讀者打開了一扇扇“窗戶”。
周方銀先生的《解碼〈西游記〉》,讓人充分見識了《西游記》的魅力所在,更讓人意識到閱讀《西游記》必須的悟性和投入。——筆者以為,在“四大名著”中,惟有讀《西游記》是最需要成長的:不同年齡階段下、不同人生際遇后,其對《西游記》的鑒賞、接受,當是各不相同的。
對于有人所執迷的“老不看《西游》”云者,筆者以為,并非因為年長后不適合看文風略顯滑稽、輕松的“兒童讀物”《西游記》,而是因為若此時才忽然意識到《西游記》中的諸多本應該在兒童時即省悟的啟示、教益,卻因為自己當時的“未得甚解”而未能好好地用以指導人生、規避躓踣而徒生浩嘆,以致不忍再讀、不能細讀而已。——會讀《西游》,也宜“從娃娃抓起”;欲解《西游》,則最在一個“悟”字。

讀《紅樓》忌“癡”
《紅樓夢》代表了中國古代小說創作的最高成就,“紅學”至今仍屬一門“顯學”。正因為《紅樓夢》的思想性、藝術性幾臻至境,自《紅樓夢》問世以來,備受歷代讀者的愛慕、推崇。而在諸多讀者中,沉迷于其中而意欲勉盡心力、別通蹊徑以解讀《紅樓》、解構《紅樓》者,不可足數。若索引派、考證派、“新紅學”等,皆欲為“紅樓”解夢、說夢,幾近癡迷。是以,由“紅樓”而探尋芹溪家事、明相(明珠)沉浮、康雍朝政,甚至雍正之死、(秦)可卿之謎、寶黛歸屬者,奇論妙解迭出,盡極尋章索句、牽連出奇之能事。有鑒于此,筆者以為,閱讀《紅樓夢》之關鍵,最忌“癡”“迷”。
詳言之,《紅樓夢》在作者、主旨、創作、流傳等方面誠有諸多謎團、因緣,但在閱讀《紅樓夢》的過程中,就最大多數讀者而言,還是應該從文學欣賞角度切入,在提高讀寫能力、增長藝術修養方面著力,斷不可偏執于文本之外,“舍本逐末”。
即便,在閱讀過程中能有所“發見”“斬獲”,也不應該由此而妄動雜念,萌生涉入“紅學”、成為“專家”的沖動甚或自信。恕筆者直言,就“紅學”研究所需要的知識儲備、學養鍛煉、思維取式而言,超越了絕大多數讀者的想象能力,亦絕非人們想為而能為、可為。謹此,筆者以為:回歸《紅樓夢》文本閱讀,走出“癡”“迷”,當是眾多讀者閱讀《紅樓夢》所應取抑或所能取的“讀書之法”。
據傳,著名學者俞平伯先生去世前夕,忽然省悟:研究了一輩子《紅樓夢》,原來是誤解了《紅樓夢》;《紅樓夢》就是一部小說!俞平伯先生作為“紅學”大家,其發見之力、研習之功,人所共見。俞先生臨終前這席話,不排除其一貫的謙遜、自省的長者風范。但俞先生這席話,對于眾多讀者而言仍不失教益——《紅樓夢》就是一部小說,必須以鑒賞小說的心態、方式、理路來閱讀《紅樓夢》,切忌“癡”“迷”;設若再癡人說“夢”,到頭來難免大夢一場,落得個“千紅一窟”“落紅一片”,剩下“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凈”。

讀《水滸》在“出”
《水滸傳》全名《忠義水滸傳》,關于《水滸傳》的題旨是否屬于“表現農民起義、農民戰爭”,學界迄今仍在爭議;但對于《水滸傳》中著力摹寫、表現的“忠義”,卻歷來頗受人們的推崇。但筆者以為,讀《水滸傳》的關節,卻正在走出“忠義”的桎梏。
換言之,會讀《水滸》者,必須不執迷于“一百單八將”的“忠義”,能夠理性地分析他們的英雄事跡,“走出”將他們視為“英雄”的誤區。惟如此,才會不為《水滸》所誤、所惑。為此,筆者擬歷數一下“一百單八將”的“不是”,籍以使讀者明確“走出”《水滸》中所標榜的“忠義”“英雄”之必要。
概而言之,在筆者看來,梁山“一百單八將”主要有以下“不足”:
一、逞強恃勇,偏斜蠻橫。在梁山“一百單八將”心目中,并沒有一種高尚的理念、公正的法則,他們的所作所為,往往不是緣于“道義”,而是肆于個人恩怨、集團利益,甚或出于一己私利,難得與“道義”相聯。如“三打祝家莊”、攻打曾頭市(因為曾家扣押了段景柱那匹被他稱為是“梁山泊宋公明”的玉獅子馬),梁山師出有名,但理有所虧,難涉“道義”。

二、嗜殺成性,濫及無辜。梁山“一百單八將”在性起時罕再顧忌道理,他們殺貪除暴固然使人解氣,但其殃及無辜,更令人倍感恐怖和可憎。江州劫法場、血濺鴛鴦樓,都體現出了他們的“嗜殺”“濫殺”成性。可以說,缺失了最起碼的原則和理性后,梁山“一百單八將”標榜的勇毅果敢,使他們有時更像一群暴徒。
三、粗俗野蠻,囂張放縱。梁山“一百單八將”醉心于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縱聲笑談,他們以粗俗為美、以兇蠻為勇的習性,使其與高雅、禮讓絕緣。當李逵一次又一次地裸去衣衫叫囂沖殺,當魯智深肆意地大快朵頤、袒胸裸睡,當雷橫不問青紅皂白就一枷劈死了白秀英,梁山“一百單八將” 流露出的粗俗放縱、蠻橫囂張,甚至只能將其歸入蠻夫野漢之輩,實難體現英雄成色。
四、偏辟乖張,不擇手段。梁山“一百單八將”每每將奸詐混淆為靈活,將偏斜標榜為智慧,他們為了自身的利益,不擇手段、不顧他人。誘扈三娘就范、逼盧俊義聚義、“請”徐寧上山,這些行徑,貌似求賢若渴,但極盡卑劣、冷酷之能事;雖可使水泊梁山盛極一時,但難掩其骨子里的乖張偏斜甚或無賴卑劣。
并上所述,《水滸》中“一百單八將”身上表現出的諸多性格缺陷、認知惑亂和動機隱晦,委實算不上英雄。讀《水滸傳》若不在“出”上有所計較,難免惑亂到人們的視聽、知行。要之,江山多嬌,代出英雄,我們有埋頭苦干的英雄、拼命硬干的英雄、為民請命的英雄、舍身求法的英雄,但梁山“一百單八將”,絕難數上英雄——爾等本莽漢,奈何稱英雄?
我們在賞讀、借鑒《水滸傳》這部“才子書”的辭章表達、形象塑造的藝術成就后,必須對其義理表現、情結追求的思想傾向有所揚棄,保持清醒。——筆者有時甚至止不住擔心:假如梁山后來沒有上當招安,反而最終得以推翻趙宋天下,“一百單八將”皆封侯拜相稱王,天下又能是個什么樣子?!

讀《三國》需“入”
《三國演義》絕不同于《三國志》,其說史、敘事、論人、待物,都經過了作者的藝術加工、主觀判斷、思維取向。是以,欲了解三國歷史、評判三國人物,絕不可據《三國演義》為底本。
但是,較之《三國志》,《三國演義》在說史、敘事、論人、待物的過程中,因為作者的主觀參與、判斷取舍,反而呈現出更鮮活、更共性的經驗、規則和教益。
如官渡之戰后曹操的馭人之術、火燒赤壁中的連環計、七擒孟獲時的攻心為上、“空城計”里的“逆其道而行之”,都因為作者的加工、挖掘、渲染,而變得更加鮮明、通透,給人以更集中、更深刻的印象和觸動。

由此,筆者以為,在《三國演義》的閱讀過程中,撇開文本閱讀,最理想的閱讀狀態就是在讀透人物、故事本身后而借鑒到其人物、故事以外;一言蔽之,讀《三國》之法,在文本閱讀到位后,最貴在“讀入”人物、故事,籍以啟迪、檢驗、歷煉自己的認知思維、行事能力。
可能,筆者上述所論,難免給人以“功利”甚或“誘人棄善”的錯覺,更印證出人們講究的“少不看《三國》”的顧慮——預防孩子讀后陡增心計、失卻天真。——筆者建議的讀《三國》貴在“讀入”,絕非教人一味“讀入”而不計取舍,筆者的主旨是教人“從善如流”而非“從惡如崩”。換言之,筆者是希望讀者通過對《三國》中人物、故事的判斷、參照,更好地反省、覺悟到待人接物處世時什么可為、什么不可為(關乎“道義”),如何去做、如何做得更好(關乎“術數”),在實現“道”“術”的“揚棄”后,增進成功的機率。
其實,筆者以為,在很多情況下,“智”與“奸”之大限,緣在一念之間:“從善”則智,“為惡”則奸。《三國》中“智謀”“奸詐”并處,“智士”“奸雄”同存,正可在引導我們提高認知、開拓思維際,幫助我們檢驗判斷、歷煉取舍。“讀入”《三國》,在提高讀寫能力、增長藝術修養后能再具此“二美”,誠為數得。——但如此,何來“少不看《三國》”之虞?!筆者以為,只要讀書有方、指導得術,“少看《三國》”最宜!

開卷有益,讀書有方。越是經典之作,越需要掌握科學的讀書門徑。但是,在閱讀中,卻并非人人都能做到,迷于歧途、惑于偏執者,每每如是。如上,筆者謹結合“四大名著”述及了讀書方法之偏重取舍。限于能力,所論難免欠當。惟希望鑒于“四大名著”在中國古代小說、在人們閱讀進程中的顯要地位,而能由此彰顯“讀書方法”之重要,在求證于方家際,亦有益于讀者。
歷史大學堂特邀作者作品 文:張永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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